作者：式微

　　人生是一段浮华的落幕。

　　对于菲茨杰拉德来说，尤其如此。无论是他笔下的世界，还是他的人生，都与此息息相关。他的所著小说中，最为世人熟知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但最贴近他人生，也是最容易被读者忽视的一本长篇小说，莫过于——《漂亮冤家》。

　　这是一本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出自豪门的青年安东尼整日沉浸于上流社会华丽的生活，不事生产，依靠祖父的财产度日，他爱上了美丽的少女格洛丽亚，二人婚后终日纸醉金迷，流连于酒局与聚会，以致于生活与健康不断沉沦，从上流生活沦落到了底层。从某种程度上说，安东尼和格洛丽亚其实是菲氏与其妻子泽尔达的写照，甚至一度成为菲氏生活的预言。

　　菲氏作为美国迷惘的一代代表作家之一，常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对当时社会发展、上流生活的不满与失望。他们是迷惘的一代，也是反叛的一代，他们既醉生梦死，又带着对迷醉生活的反叛，正如菲氏在《漂亮冤家》中表现出来的一般，浪漫、沉迷、酗酒，又带着无可避免的悲剧色彩。

　　小说所表现出来的讽刺意味是显而易见的，安东尼一生所追求的所谓的精致人生，说到底不过一场梦一片空，那些聚会、享乐、酗酒、顾影自怜，不过是一场悲剧的底色，这里面所表现出来的，是菲氏对奢华的上流生活的背叛与反思。《漂亮冤家》中，安东尼的祖父去世后，并没有把巨额遗产留给安东尼，为了能够再次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安东尼不惜说祖父死前精神不正常，从而卷入持续多年的遗产诉讼。

　　当你以为遗产诉讼案将以失败告终，安东尼和格洛丽亚终于走上依靠债券无法生活而最终死亡的命运时，小说却突然来了一个转折——安东尼获得了祖父三千万美元的继承权。看起来，似乎遗产诉讼失败才更符合小说的主题，但其实，菲氏的这个结尾设置才更为巧妙。钱拿到，安东尼却精神有些失常了，他独自一人坐在轮渡的甲板上面对大海。“无情的辛酸屈辱曾将他淹没，他对浪漫的渴望曾招致沉重的打击，他的朋友都弃他而去——甚至连格洛丽亚都与他反目成仇。他曾经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独立面对这一切。”此时的安东尼内心一片虚无，他半生经历过的浪漫、苦难，那些知名的打击，还有继承来的无尽金钱，如今皆是空。也许这才是人生的谜底，安东尼几十年的人生过去的热闹皆为浮华。

　　其实，“漂亮冤家”很容易让人以为小说是写爱情故事的，而男主的冤家恰是那个美丽轻浮的格洛丽亚，她如同塞壬一般毁掉了安东尼的生活。但小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美丽与毁灭”，这个名字更像是关于人生的启示录。有的终其一生寻找的是人生的华丽与美妙，但最后却在无边的追寻中毁掉了那些关于人生的预言。

　　在这本小说中，美丽的格洛丽亚与其说是一个冤家，还不如说更像一个幻影，她代表的是一种上流的、奢靡的生活，所以时刻吸引着安东尼与其他男人的靠近。最初，“她是如此令人着迷，他告诉她。他以往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安东尼二十五岁的时候，是一个家境殷实的花花公子，他追求一切美丽的幻象，自然要追求到这位来自堪萨斯州的美丽姑娘——这时，格洛丽亚就是一面代表上流社会的旗帜，给安东尼带来爱和虚荣。后来，他们婚后的最初几年，日日笙歌开聚会，沉浸在酒精带来的生活里，这时的格洛丽亚就是安东尼正身处上流社会的幻象。即使没有了外祖父的资助，但依然可以依靠贩卖债券过生活，仍然无法改掉懒惰毛病。到了最后，当他已经三十多岁的时候，“安东尼这个原本温文尔雅、细腻敏锐的而又明察是非的人，如今每日都是醉醺醺的——在萨米酒吧跟这些人一起喝，在公寓边看书时边喝，而这些书是他早已读过的，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才会跟格洛丽亚一道喝。在他的眼里，毋庸置疑，她已经开始显露出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的特点。”在他落魄穷困潦倒的时候，格洛丽亚这个上流社会的幻象终于不再为他钟爱，但他依然无法离开，依然有着浓烈的占有欲。所有的这些，无一不显示出安东尼的悲剧性——他一生都被浮华左右。

　　这本书或许并不是以可怕的预言来催人奋进，菲氏的书更像是一面镜子，不同的人能从中看到不同的自己。对于人的欲望而言，二零二零并不与一九一三年差多少，而金钱包裹下的人生，永远面临被撕裂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