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媲美原作的《古屋杂忆》的翻译

发稿时间:2021-03-11 13:32:00 来源: 文汇报

  吴其尧

  刘绍铭在 《琴瑟相谐的翻译》(《文汇报·笔会》2016年5月7日)一文中盛赞夏济安先生的翻译,认为夏先生的译文跟严复在 《天演论》“译者例言”中的说法互相呼应,做到了“将全文神理融会于心,下笔抒词,自善互备”。还引了董桥对夏译的评价:“夏济安先生学富才高,中文典雅,英文博通,……只读中译,行云流水,风清月明;中英对读,琴瑟相谐,鸾凤和鸣,功夫很深。”据董桥自己说,他对夏译的这个评价大概实在太高,以致引来一些人的不满,于是在《英华沉浮录》“夏济安的译笔还是好的”一文中做了点解释:“诵读夏先生的中译,我只觉得他的中文实在上佳;他尽力让中文跟着英文走而不流失中文的韵致,这样的努力不禁教人感动,值得后进学习。”董桥还回忆读了夏译《名家散文选》两卷后“惊为翻译秘笈,如痴如醉,从而学而时习之,经年累月,闭目几可背诵十之八九”。除了董桥,刘绍铭文章中还提到了宋淇(林以亮)、余光中和他本人对夏先生翻译美国作家霍桑《古屋杂忆》(The Old Manse)一文的推崇备至。

  宋淇在 《翻译的理论和实践》(见《翻译研究论文集》下卷,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中说,《古屋杂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很少人会相信这是译文”。 “读者在读了原文之后,再回过头去读译文,就会立刻觉得原作的一股‘圣洁之气’,跃然纸上,这再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翻译,而是原作美感经验的再度创作。我们如果拿原作和译文再多读几遍,就会觉得译者和原作者达到了一种心灵上的契合,这种契合超越了空间和时间上的限制,打破了种族上和文化上的樊笼,在译者而言,得到的是一种创造上的满足;在读者而言,得到的则是一种新奇的美感经验。”夏济安当年在北大任教时的同事金隄在《论等效翻译》一文中指出:这是任何翻译家都不敢企求的最高评语。

  余光中在《从西而不化到西而化之》中认为《古屋杂忆》是“西而化之”的上乘译文,“夏济安的译文纯以神遇,有些地方善解原意,在中文里着墨较多,以显其隐,且便读者,不免略近意译,但译文仍是上乘的,不见‘西而不化’的痕迹。”余光中作家兼译家,视翻译为大道,对译者的中英文水平均要求极高,曾在多篇文章中对新文化运动以来诸多作家的中文西化现象表示过不满。他对自己期许也甚高:“作家最怕江郎才尽,译者却不怕。译者的本领应该是‘与岁俱增’,老而愈醇。一旦我江郎才尽,总有许多好书等我去译,不至于老来无事,交回彩笔。”总之,他对夏译的评价也不可谓不高了。

  庄信正的《异乡说书》里有一篇回忆夏济安的文章 《才情·见解·学问》,其中说到夏的翻译:“我以为夏先生是中国有数的几个能手之一,比傅雷、傅东华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美国散文选》是中国翻译文学中的不朽杰作。”随后提到《古屋杂忆》:“译文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以后,有一位不懂英文的作家读了大为赞赏,觉得不但译文美妙流畅,而且完全像篇中文创作,没有翻译的痕迹。”喜欢两位傅先生译文的读者也许会不大开心了!他还借他人之口赞美夏译:完全像中文创作,没有翻译的痕迹,差不多达到了钱锺书先生所说的翻译的“化境”了:“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

  夏志清1956年11月5日在给哥哥夏济安的信中(见《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卷三)也提及了 《古屋杂忆》:“你所译的《古屋杂忆》,词汇的丰富,当可与霍桑的原文媲美。我手边有两巨册美国文学选,把你的译文和霍桑的原文粗略地对照了一下,看到你把霍桑的长句子拆开后,重新组织,另造同样幽美的长句子,确是不容易的工作。最重要的,你把霍桑的带些 ‘做作’性的幽默也译出来了。”这是具体而微的评价,讲到了翻译中字、词、句子的处理还有风格的再现。

  四十三年后的1999年2月20日,夏志清在写给复旦版《美国名家散文选读》一书编辑的信中坦承:金隄对《古屋杂忆》首段译文的批评没有错。他同时为哥哥做了点辩护:“当年先兄在台大教书,收入不多,凭译书增加收入,当然不可能字字推敲。他中英文都是一等,少的是时间。”

  金隄按照宋淇的指引对比原文做了研究,“意外地”发现《古屋杂忆》“全文都有不少问题”,仅在开头第一段中 “就有十来个译错或不妥的地方”。金隄认为这篇译文“文字优美而问题很多”,最刺眼的错误是把原文中two or three vagrant cows(两三头失群的母牛),因一时疏忽把cows看成了crows,译成了“偶尔有两三只乌鸦飞来,随意啄食”。因为看错了cows,vagrant一词也便没有了着落,只好把“漂泊流浪”译成了“偶尔……随意”。这里,“再度创作”是有的,但“心灵上的契合”就很难说了。金隄认为,翻译的根本任务是传递原作的信息,译文的魅力只有和这个根本任务一致,为完成这个任务起积极作用,才谈得上真正的传神。金隄还指出了第一段中几处理解上的错误,都能做到切中肯綮。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文章一读,在金隄所著《等效翻译探索》或金圣华、黄国彬主编《因难见巧——名家翻译经验谈》两书中都有收录。

  说句实话,任何从事翻译的人都会犯错误,即使“学富才高”如夏济安先生者,在从事翻译时,也难免有错。还是宋淇在同一篇文章中说得好:“一个从事翻译者,在指出别人的误译时,如果引起别人的反质,会发现他自己面对同样进退两难的情况。不管一个翻译者如何负责、细心、勤勉和问心无愧,在翻译的过程中,他总免不了犯过不少无心之失。”我自己也翻译过十余部英美文学作品,这类“无心之失”肯定有不少。文学翻译,力求文字优美,使译作具有与原作相当的魅力,这是译者应该追求的目标。

责任编辑:张诗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