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版本书话》王炳根 著 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

　　■ 陈子善

　　距今28年前，即1996年10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周国伟先生编著、厚达460余页的《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此书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上第一部较为完备的作家著译版本编目和考据书籍，编著时间长达十多年。当然，以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编著这样一本于鲁迅研究具有工具书性质的版本书目，完全必要。多年来，这部编目也确实一直是我撰写研究鲁迅文章时案头必备的参考书。

　　那么，接下来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除了鲁迅，现代文学史上还有其他不但创作数量可观，而且各具特色各有成就的作家，如周作人、郁达夫、沈从文、巴金、老舍等等，他们的著译编目，即把他们著译的每一种书，从书名、体裁、序跋、出版机构、出版年月、版次，乃至开本大小、精装平装、何人设计装帧、每一版版式有否变化、内容有否增删，以及相关出版掌故和社会影响等等，有没有与《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相同或类似的书籍问世？似乎没有，我至今没有见到。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也说明在当下的数字人文时代，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的基础工作仍然任重而道远。

　　对冰心老人的丰富著译，研究现状同样也是如此。冰心五四初期即崛起于中国新文坛，留美期间加入中国最大的新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会员号74，是继黄英（庐隐）、宋锡珠（丽卿）之后第三位加入文学研究会的女作家。她的文学创作和翻译横跨现当代，新诗集《繁星》《春水》、小说散文集《超人》和散文集《寄小读者》《关于女人》均一纸风行，一版再版，根据《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1993年12月福建教育出版社初版）可知，她是现代文学史上出版著译位列前茅的女作家，以及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出版“全集”的女作家，这都是十分了不起的。然而，冰心著译的版本是否已经一清二楚或者哪怕是大致清楚了呢？答案也是否定的。从这个意义讲，王炳根兄的新著《冰心版本书话》就可谓空谷足音，令人欣喜了。

　　炳根兄是冰心研究会的发起人，也曾长期负责福州冰心文学馆，同时也一直致力于冰心研究，尤其注重于实证研究，成果累累。他曾赠我所著《玫瑰的盛开与凋谢：冰心与吴文藻（1900-1999）》（2015年8月台北“独立作家”一版二刷），上下两册厚达1400余页。这部大书其实是冰心与吴文藻先生的合传，史料之丰瞻翔实、评述之客观公正，不能不令人叹服。因此，以国内数一数二冰心研究家的身份，撰写冰心著译版本的书话，炳根兄自然是驾轻就熟，胜任愉快。更重要的是，他长期以来关注和重视冰心著译的各种版本，锐意穷搜，不断积累，从而为他的冰心著译版本考证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和充分的准备，正如他自己在《冰心版本书话》的《后记》中所说的：

　　1992年冰心研究会成立以来，我就一直十分注意搜集冰心著作版本，自1923年的《春水》《繁星》《超人》，到以后陆续出版的《寄小读者》《往事》《冰心游记》《冬儿姑娘》《冰心全集》《冰心著作集》《关于女人》等，都曾有收集，不仅是初版本，二版三版等版本，也都一一在我的搜集范围。这里多有故事，有的是成书、出版的故事，有的则是搜书、藏书的故事，写出来是蛮有意思的。

　　我想，这正是炳根兄撰写这部《冰心版本书话》的初衷。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冰心著译版本问题如不提出和设法解决，会对冰心研究的推进有所制约，相反，则有可能促进冰心研究。于是，2022年4月，他在上海巴金故居主办的《点滴》总第82期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冰心版本书话《无尽的〈寄小读者〉》。以此为契机，炳根兄开启了他的冰心版本考证系列的写作，一发而不可收。我每次读到，都为之击节赞赏。受他的考证的启发，我也曾写了《〈寄小读者〉的初版本》一文为他助兴。两年之后，炳根兄对1949年以前出版的冰心各种著译版本的书话写作（包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未被发掘的冰心留美硕士论文《李易安词的翻译》附录的她英译的《漱玉词》的评介），终于大功告成，结集成书了。

　　当然，与上述《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不同，炳根兄这部《冰心版本书话》是以“书话”的形式出之，这就更不受体例的限制，更可集中讨论，更挥洒自如，也就更具可读性。但对作者著译版本的细致考证、系统梳理，则是完全相同的。在我看来，他这部《冰心版本书话》至少具有如下四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这部书话集其实是对炳根兄自己的《冰心年谱长编》（2019年10月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初版）的有力增补。如果《冰心年谱长编》将来修订时能补入这部分新内容，那就是现代作家年谱编撰上的一个突破。二，这部书话集为冰心研究的深入，在版本汇总辨析这个层面作出了新的努力，打下了一个较为坚实的基础。三，与此同时，这部书话集也为其他重要的现代作家著译版本的考订和研究提供了一个足资参考的借鉴。四，不妨再引用炳根兄自己的话：“冰心每一本书从初版到二版、三版到最后的再版，连起来便是一本书的历史，在这个以版本为线索的链接中，显示出既是一本书的生命史，也是社会发展、时代变迁史。”对炳根兄的这个观点，我是完全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