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暖的地方
发稿时间:2025-01-27 10:48:00 来源: 中国青年报
编者的话
最温暖的地方,藏在冬夜里的一盏灯火中,也藏在跨越千山万水的归途尽头。那一声“回家吧”,像冬夜里的灯火,将游子的脚步引回故乡,将四散的思念凝聚成团聚的欢喜。家的温暖,是父亲炉火旁的沉默守候,是母亲年夜饭里的用心琢磨,是孩子嬉笑打闹中的简单幸福。围炉而坐的笑声,春联上的祝福,年夜饭的香气,都是对过去一年的安慰与未来一年的期待。
愿这个春节,每一个疲惫的灵魂都能抵达最温暖的地方。
欢迎把你的作品发给“五月”(v_zhou@sina.com),与“五月”一起成长。扫码可阅读《中国青年作家报》电子版、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中国青年作家网,那里是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
——————————
星海归途(科幻小说)
史雨昂(22岁) 香港都会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生
洪佳点燃两盏从地球运来的油灯,莹蓝色为主的房间因这橙黄光亮多了几分暖意,接着她从抽屉里抽出3支用于宁神助眠的香,左手压右手环抱,念念有词地朝着眼前闪烁着红点的投影鞠躬,只求上面飞速减少的舱位数能够停下,然后再跳出订票成功的提示信息。
火星永居地刚刚建设20年,生活体验比不上月城,地火星际间的民用通信因为行星运动轨迹存在延迟15天的阴影时刻,外加正好赶上地球农历的新年,直达回地球的航票自然不好买。横跨3个天体的大规模人口流动,调度起来的难度要比百年前人们面临的春运问题还要高上几倍,所以洪佳用尽所有办法,最后只能将归家的希望寄托在民俗上。
投影显示的动态舱位数似乎因洪佳的努力变慢下来,缓缓卡到很是危险的4位数,终于停止变化,黄色字体的信息弹出来,说明直飞的票已被抢光,她还要从月城转站才能回地球。
已经连续两年多没回家,今年无论如何要在地球过年。眼前的随身投影器抽搐了一下,冒出新的提示消息:“您所乘坐的星际航班将于3小时后启程,请您尽快入站等候。”
这条消息使她像是头发间有电流穿过般刺痛了一下,恍惚了几秒,洪佳才反应过来——为保证抢票成功点击了无时间要求的选项,而星际春运的开启时间正好是今天。
时间紧迫,她只得甩开还未收拾的行李箱,把最重要的电子产品塞入背包,再将烘干机里的换洗衣物挑选几件丢入手提包内,勉强封起拉锁,最后再检查好证件和钥匙包,小跑着冲出公寓。只见穹顶上的人造阳光随外部岩尘风暴的出现,调整至最低亮度,用作模拟人们在地球上习惯遇到的天气变化。整片天空昏沉沉压在一块,罩住下面排满了的胶囊隧道车,只有低空飞行的老式出租车还能越过这钢铁海洋朝市中心的航站飞去。
来不及犹豫,她租用行道边的平衡车,头顶提包,反向朝永居地的郊区移去。这是许多人容易想到的策略,若是市区的胶囊车出现堵塞,还能去郊区的飞行的士站乘车。
洪佳在疲劳与焦虑中排了20分钟的队,终于坐上飞行的士前往航站。火星上每块永居地都是基于原初的航站点建设的,城市群呈花瓣形状,每到春运时段,四散居住的移民就会朝花蕊聚拢,回到熟悉的地球或月城。
车窗外的天空愈加昏沉,赤红色的土石间隐约闪烁出电光,洪佳见状又宽心许多,这种程度的磁暴加上岩尘往往会延迟星际航班的启程时间,最慢的的士保底能够赶上。
在航班启程关闭入站的前8分钟,洪佳赶到航站,走迟来通道成功入座,在随身设备变为星际旅行模式前,她给母亲发了一张航船内部照,以示今年能够回家过年,然而母亲的账号突然发过来许多张有待加载的图片,她心想可能只是日常生活的分享,便关机进入睡眠模式。
星际航船内外的时间流速控制在1:60,对外部而言的6小时星际旅途在内部是15天的时间,所以利用时间差开展项目开发的科研专用航班在早期占据了大部分航道资源,也有许多家长会带刚刚完成知识植入的孩子登船进行应用训练,只为提高竞争优势,之后进行多轮限制才回归交通的基础用途。
洪佳经过15天的深度睡眠,过往劳累几个月的身体得到修复,精气神回来不少,出站时打开手机,却发现母亲发来的第一张图竟然也是星际航船内部照。预感不妙,她快速下翻记录,看到后续照片是父母做的地球传统菜肴,有她最爱的饺子,还有各式炸货、炖肉、炒菜等等,足足用了两个半人多高的光凝胶封存盒才装完。深深感动的同时,洪佳反应过来——自己和父母为了与3年未见的家人团聚,都选择登上跨越星际的航船前往对方所在的地方。
她给母亲发起语音通话,得到的是未接回复,也就说明父母应该已经坐上直达火星的航船,心想即使恰好错过,自己回地球陪老人过年,父母权当去火星进行新年旅游也好。正这样安慰自己,洪佳不知不觉在站口躁动气息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白菜、肉馅、粉丝、木耳还有面皮交融时散发出的特殊香味,是她小时候总能在周六下午闻到的味道。
循着这股味道,洪佳慢慢走向航站的另一侧入口区,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安检口——母亲一边数落父亲没查好行李在春运时期的载量限制,一边左右手各捧着一摞光凝胶盒子抉择保留哪些菜肴。
洪佳笑着跑过去与家人团聚,三人欢快地聊了半天,打算购票回地球,却发现月城也刚好进入春运两天,向外的航票有很多空额,但是回到地球的票早已售罄,正遗憾难得的团圆年不能和家里老人一同度过时,航站休息区屏幕上缓缓飘来了一则广告:“老年星际旅游团,无需身体训练,住在电梯酒店去月球看星星!”
5天过后,改造为观光旅游所用的太空电梯厢缓缓升上月城,再经过180度的重力翻转平稳落地,洪佳一家人首次在外星度过团聚的新年。
虽然没有回到地球上那个熟悉的住所,但洪佳觉着是家人决定了家的方位,自己已经跨越星海归途回到了家,而在未来不知还要经历多少年的跨星春运中,还会有更多前往宇宙的开拓者会努力回到自己家所在的方位——那里有着他们的根。
——————————
年年炮仗红
何小雯
天上的年,是烟花声声点燃的。地上的年,是炮仗朵朵点缀的。记忆里的年味,总是和炮仗红的枝繁叶茂紧密缠绕在一起的。
视频里的阿婆,凑近镜头前,皱纹和花朵一样茂盛灿烂。阿婆嘴一张,只看见空空荡荡的喉洞映在屏幕里,徒剩两颗伶仃的牙齿在独守城门。阿婆说话轻飘飘的,后面的字词还在舌头那端黏着呢,前面先冒出来的句子,已经消散在冬日凛冽的风里。风里头,仍然留有“炮仗花”的颤音。不用听清我也知道,阿婆在唤我们归去,她和院子里的炮仗红花,在静默里等待着、期盼着,团圆的年风,可以早日将四散在外的亲人们,一一送回家里来。
阿婆颤颤巍巍的手,摇摇晃晃举着手机,镜头轰然闯入那一片早已热闹喧嚣不已的炮仗红花。多么不客气的炮仗花,喧宾夺主抢了新年的热闹,比黑火药硫磺造的炮仗更要早得多,占据了迎新的舞台,铺天盖地生长、怒放。其粗茎绿叶所到之处,炮仗花儿趾高气扬地昂着头,这里一串,那里一串,开得密密麻麻、挤挤攘攘。橙黄、橘红、大红,红红火火,铿铿锵锵,艳丽又张扬,抢尽周边花草树木的风头。
看着屏幕里满满当当簇拥成团的花骨朵儿,它们闹哄哄的,像赶集看热闹的小姑娘,熙熙攘攘,推推搡搡,谁也不让谁,浑身散发勃勃的热情生长劲,令我心窝犹如一片飘絮拂过,软软痒痒的,撩起酸酸麻麻的感动。这丛炮仗红花是什么时候融入我们家,成为我们家庭一员的?已然记不清了,闭眼回想,记忆里都是它一生向阳、热情奔放的模样。
母亲说,花是阿婆种的,在母亲嫁进来之前。那时的家,是青瓦加土砖盖的,刮风会掉灰,下雨会漏水,砢碜的家难免让人看了心里生凉。阿婆是个胸怀诗意的女人,她相信再贫瘠的土地,也能以热爱生活的姿态开出花儿朵朵。阿婆在山野里看见开得红艳艳、喜洋洋的炮仗花,立马喜欢上了,想着把它们带回家,让它们热闹地开在院子里,攀上陈旧的墙,爬上簇新的篱笆,点缀破烂的家园。
炮仗花长得像皇室公主般傲娇,却不娇气,天南地北能成活,春夏秋冬可开花,只要给它一块土壤,随便犄角旮旯都好,它便随遇而安落地生根了。它们不曾嫌弃我们家,很快就在院子里落地生根,开出一片繁华来。母亲说,她嫁过来后,这片欢天喜地的炮仗花,的确给了她很多无言的安慰和底气,只要看见花儿蓬勃开着,就知道阳光在抬头处,无惧生活暗影。
炮仗花开时,一个接一个,串连串,排成排,近看像鞭炮,远观如彩霞。若与全开的花对视着,你仿如听到鞭炮鸣叫的声音,继而看到被引信点燃后空中炸开的团团鞭炮,以袭袭红衣包围高空;有的则是花开一半,一半含羞;有的全然含苞,一颗颗蓄势挺立,像极了解开包装后的鞭炮,缠绕竹竿旋转而立的姿态,焦灼等待着,等待火的发号施令,艳燃半空。忍不住伸手抚摸的话,你会感受到花瓣的柔软润滑,细微的纹路引发你指尖一阵战栗,手指抖了抖,摸到花瓣钝端的绒毛,碰到粉底般,麻麻腻腻的触感。采一朵置于鼻下,是浓郁芬芳的味道,随手夹在耳端,心怯怯焉,像是一枚小鞭炮要在耳边炸开。
小时候,左邻右舍的“猴子们”最爱凑在我家院子里,玩扔鞭炮游戏。我们常常摘花为炮,嬉闹着将花炮掷向对方。印象里的花炮像是采之不尽,那一片炮仗花海,竭尽所能生长,将家里的土墙灰砖都用绿叶红花覆盖了。我们玩得不亦乐乎,阿婆则心疼被迫离开枝头的花儿,只不过她更偏爱我的快乐罢了。阿婆闲来无事,便坐在柴房屋檐下,像指点江山的军师,为我探看敌情出谋划策,漏风的嘴巴竟也能喊出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口号。
战后的院子,是一片狼藉的,炮仗花的尸骸铺了一地。玩闹后的“猴子”一哄而散,留下阿婆收拾残局。阿婆把残花拢起,晾晒风干,留作花茶用。炮仗红是花也是药,有清热利咽、润肺止咳的作用。我和二哥馋嘴,常常像偷吃的猫儿,四处搜罗家里吃食,特别是逢年过节,家里的吃食多是“油器”,都是煎炸而成的,像炸角、卷煎、咸煎饼、油条。吃的时候酥脆可口,满嘴油香,代价却是咽喉肿痛、口舌生疮。阿婆会不留情面笑话我们馋嘴馋出毛病来了,并拿出早早备好的干炮仗花,往开水里扔一把,让我们一连喝上几天。我们有恃无恐了,什么香就挑什么吃,反正有满院子的炮仗花守着我们呢,它会一直开着,守着,年年岁岁。
后来,家里的旧屋换了新楼,一切都像换了新的模样,除了院子里的炮仗花,谁也不曾怀过将其除去的心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炮仗花生长得越发放肆了,它们从围墙跃上瓜棚树木、平房屋顶、新房外墙,一路生长。遇着杂草野花瓜藤,狭路相逢勇者胜,炮仗花以绿的瀑布,花的海洋,强势将争妍斗艳者覆盖。母亲说把炮仗花拾掇一下,不能四处乱窜,长得太没规则了,阿婆笑眯眯的眼,有星星闪耀,她的思想总是那么睿智,她主张让花儿按照自己意愿去生长,无论路怎么走,又到达了哪里,都是它们凭自己的努力实现的。
我们兄妹几个就像院子里的炮仗花,也曾被阿婆那般温柔以待。我初中毕业时,表哥说他有好门路,给我谋份好工作。母亲言语里有了动摇,是阿婆,用轻飘飘的文字说着沉甸甸有力量的语句。阿婆说,娃儿的路让她自个儿选,走岔走累走折了,没得埋怨别人。在阿婆的支持下,我像一丛有野心的炮仗花,不去想离地有多高,只管向上去攀援去生长去开花。我读了高中,读了大学,成了村子里第一个本科女生,毕业后当了一名教师。时至今日,我无悔自己的选择。越是无悔,越是感恩阿婆的开明厚爱。而大哥二哥也在阿婆的支持下,选了自己想走的路,即使他们今天过得有些艰难,却贵在心头没有遗憾。
我如今于一座小城定居,住进心仪的房子。我最爱在社区圆廊处散步,闲坐,因为廊上长着我深爱的炮仗花,它们和我老家院子里的很是相似,茎粗叶茂,片片怀绿;藤盛花红,朵朵向阳,是我梦里梦外的模样。
窗外又有郊区穿云箭飞天的声音,人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表达对新年的欢迎之情。而我,也买好了车票,准备返回温暖的家乡,去拥抱热闹的新年,去实现新一年的炮仗花下,家人常在。
——————————
温暖如光(科幻小说)
陈凯誉(23岁) 华中农业大学动科动医学院学生
手中的灯泡在我手边沉寂了整整5年,我几乎忘记了它会发出什么颜色的光。表面没有浮灰,接线没有腐蚀,理论上功能一切正常。我回忆着她的面庞,再次按下了灯侧的按钮。
一如既往,没有回应。明天就是自己在黑洞监视站5年来的第一次休假离岗,甚至还能回家过个年。只是,我总感觉心里缺失了什么,一直都填补不上。
我一直都算不上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待在普通班,我能轻而易举地“泯然众人矣”;超常发挥考进重点学校,我的排名也是勉勉强强挤到中间。
正当我逐渐习惯这不瘟不火的学习节奏时,她就像地平线升起的骄阳,光芒四射地闯进了我的生活。
平心而论,她不是东方气质美女,但一颦一笑间却总能夺走我的眼眸。尤其是当我拿到成绩单,看到她的成绩名列前茅,自己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不安的情绪。黑洞、域外星系、类地行星……人类设立了无数部门,培育了无数人才,急切地探索着宇宙的奥秘,试图为不断扩张的文明锁定下一处目的地。我对这些成就基本无感,却对逐步膨胀的压力越来越焦虑。毕竟我的目标没那么宏大,只是想近一点,离她再近一点。
“再不努力,就晚了。”我恨不得把这句话刻进自己的骨头。我怕她变成蒲公英,稍有一阵风就会远走高飞。可这是一所重点学校,每年成千上万的毕业生,代表了人类开拓未来的最前线。我真的能竞争过这么多人,达到和她一样的高度吗?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大概就是将她衬托得更为优秀。
每天下课后,她总会在自习室学到很晚。我也第一次选择留在自习室,一遍又一遍地巩固自己的知识,试图加快自己追赶的步伐。难题接踵而至,每一道都像天书一样晦涩难懂,有时迫不得已,我只能找她补补课,努力跟上她的思路。刚开始一见钟情的激动渐渐淡化,那刻苦的背影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
爱慕之情逐渐变成了某种指向标,某种灯火,某种希望一般的存在。我试图在冰冷的课桌间,追上一缕温暖的光。
然而这个故事发生在现实中,不属于热血的青少年文学,一年没日没夜的复习又怎能轻松追赶上他人3年来不懈的努力。我成功地拿到了第一名,却是中游的第一名,被最先进的黑洞监视站成功录取。而她,则穿上了数据所帅气干练的制服,将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和更多天才一起计算寻找下一颗宜居的星球。
回到家,我望向清冷的月,想对天发誓自己能够把这一切放下。然而,冷白色的月光不接受任何谎言。清冷的光芒洒落床头,那里静静地躺着那做到一半的量子通讯装置,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手将它拉进我的视野,像老师划重点一样提醒我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踏过黑洞监视站的门槛,我大概将有至少5年不再能和她见面。至少,至少得在这之前做点什么。
接收端本应是显示信息的数据屏,但直到此刻我对量子信号编译依然一知半解。保险起见,干脆装上了两个灯泡。只要一方按下按钮,对方的灯就会亮起。虽然只能表示最基础的信息,但对我来说,它能代表一切。
出发前夕,我将一部通讯装置远程传输给了她,并附上了一段话。那是再天真不过的表白,全文都像是铺垫,只为了强调最后一句:“距离拉远后,如果想念对方,那不妨按下按钮,将心意传达千万里之外。”发完讯息后,我甚至都没有勇气等待一句回复,就屈服于领队不怒自威的气场,和其余毕业生们一同进入了黑洞监视站。回头想来,这种尴尬又可笑的行为也肯定会被她无视吧,怨不得灯泡5年来都没有亮过一次。
我结束这段稍显幼稚的回忆,将装置顺手揣进左胸的口袋,回头望向窗外。这就是自己记录了5年的黑洞,漆黑,深邃,稳定如一。吸积盘倒是漂亮,整体色调虽说单一,但细看处处都流光溢彩。多亏了数据所开发构建的独立空间逻辑模型,让监视站几乎与世隔绝,能拥有正常的时间流速,也可以在目视距离内观测到黑洞奇景,而非化作坠入吸积盘的流光。
看着5年来都未曾改变的黑洞,我突然想笑。我的思维,我的时间,仿佛都随着黑洞的引力逐步停滞。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前一天在吵架,第二天都必须要抛到脑后。你必须要跟上大家的步伐,不能被琐事绊住,放下与追赶才是现在的主流。过去的或许就应该让它尘封,然而我遵循内心做出了选择,行至今日,也不算后悔。
第二天其实和5年来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平淡无奇,只是多了一架激活的远程折跃门。穿过这扇门,我就能回到那个已经快要不怎么熟悉的地球,回家过上一个年,或许还能去见我想见的一些人。出发前,我又一次摸了摸口袋内的灯泡,下意识再按了一下开关,就好像一次祈祷,能保佑自己一路顺风。
穿过折跃门,我终于逃离了孤独的黑洞束缚。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想得非常透彻,然而我错了,错得很离谱。命运真的会等上5年,再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向你掷出回旋镖。
量子通讯这门科目我果然学得一团糟。
第一,量子通讯发出的信息不会丢失,必定会收到。第二,独立空间无法建立正常的量子通讯。第三,热辐射和光辐射的本质完全相同。
以上3条是我在刚出折跃门的瞬间就意识到的内容,并且,我保证,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
仿佛神明回应了我出发前的“祈祷”,右脚刚跨出折跃门,左胸的口袋就发出了温暖的光。我下意识掏出光源,那灯泡就在手心坚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接受着5年来所有迷路的讯息,一秒又一秒地持续下去。温暖的,黄白色的光,像星星,像太阳。我不知道这5年来,她按下了多少次按钮,只知道所有的次数加起来,足以让一枚灯泡变成一颗男孩的前半生中最明亮的星。那温暖的触感自左胸蔓延至指尖,随着心脏的跃动而愈发清晰。这个宇宙很大,很广袤,能轻而易举地记住5年来每一条小小的消息,再送到我的掌心,那是这5年来最温暖的地方。
心有所感,我猛地抬头张望。她拉着行李箱,就在不远处,浅浅的笑容如微风拂面,璀璨的双眸氤氲着散不去的俏皮与温柔。爱果真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只需一秒,便可攫人心神。此时的她已不再是我眼中的指向标,而是温暖的灯火,是生活里最纯粹的希望。不过我的想法如何很显然并不重要,她举起接收装置,就像猎手在炫耀捕获的猎物,又一次按下了按钮。
“瞎想什么呢?这玩意儿质量这么差,我是不是要再给某人补补课了?”
——————————
心中的温暖之地
唐老五 云南省昆明市第一中学宜良学校教师
老家,曾经是我多少年心中的最温暖之地。
从记事开始,每年的寒冬时节,在老家的火塘边,我喜欢独占一个小板凳,每天晚上都蜷缩在一个自己觉得舒适的角落里。除了自家人围在火塘边,晚饭后也常常有邻居来串门。大家围着火塘,用一个旧玻璃罐头瓶作为茶杯,装着满满的一杯茶水,在火塘边相互传递。那时候没有太多的作业,我坐在火塘角落里,听着大人们讲各种各样的事,讲农活,讲张家长李家短,讲他们经历过的艰辛往事和民间奇闻。当然,最感兴趣的是大人们计划过年的事。杀年猪、祭灶、油炸酥肉……每一样都是自己翘首以待的。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杀猪。我作为小孩子,主要任务就是在烧水的土灶边往锅洞里塞柴。一边添柴,一边看着大人们用菜刀刮猪毛。刮下的猪毛被我用竹篾粪箕仔细收拢,择干净以后晒干,等着收猪毛的人上门——卖得三五块钱就可以用来买炮仗过年。温暖的等待、温暖的期盼,都在这忙碌而又漫长的腊月里,像小河淌水。杀猪过后,父亲和哥哥们总会在家中的灶门口用新砍来的柏树枝、青松枝或杉树枝笼起柴火熏肉。我坐在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火边发呆,数着手指盼望过年,看着带有柏树清香或松树香味的青烟袅袅升腾,将新鲜肉笼罩,将大半间屋子笼罩。
离开家去上初中后,每个周末都对回家感到十分兴奋。回家的感觉,在这样的时候成为一种幸福和强烈的向往。回到家里,父亲照例会准备好烧得旺旺的煤炭火,母亲开始准备煮东西。煮豆,煮老火腿,煮腊排骨。母亲常说,我的幺儿子回来了,我煮火腿给你吃吧。看着母亲忙里忙外为自己煮好吃的,心中那种暖暖的幸福和小小的骄傲,也像火塘里的火苗,在熊熊燃烧。家就这样,成了我最深情的向往。
到了高中,学习压力陡然增大,我在学校常常夜里失眠,要么就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在解各种各样的数学题,越解越烦躁,越烦躁越无法入睡,白天却感觉疲惫得要命。于是我更盼望每个月的月假。只要放假回家,我的失眠症就在无形中好了。睡在老家柴楼简陋的床上,只要脑袋接触枕头就呼呼入睡,而且睡得很好。
大学毕业直到参加工作,最温暖的地方还是老家。过年自然是不用说的,就是在平时,回老家烤烤火,和父母和哥哥们坐着聊聊天,听乡邻们讲各种各样的事,依然能够找到小时候回家躲在老家火塘边的那种感觉。尤其是逢年过节,无论是端午节、中秋节还是过年,回到家里和家人们一起,看着熟悉的地方,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的那种坦然和恬静,总是能够让自己轻松回到童年那些温暖的时光。坐在熟悉的火塘边,闻着老屋中到处熟悉的气息,和家人们讲讲学习,谈谈工作中的一些事。那些烦恼和压力就在闲聊中渐渐变得云淡风轻,慢慢远去。尤其是春节回老家过年是我最在乎的。父母健在,我还单身时,我曾经告诉自己,这辈子,我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
父母相继去世后,哥哥们也各自成家,老屋静静的,火塘冷冷的,那些温暖的人,温暖的时光都在岁月的冲刷中慢慢清冷,直至变淡。除了每年春节前回老家看望哥哥姐姐,我已经很少回老家了。我和老家村子,和故乡的距离,正一天天变得越来越远。诚如网上流传的那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样的感觉,我是深有体会的。今天,没有父母的故乡,思念也变得越来越轻,归心变得越来越淡。
如今,我的孩子也像我小时候一样,他们最温暖的地方是家里。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受委屈时,他们的第一句话是伤心地说:“爸爸,我要回家!”他们知道,家里有他需要的慰藉和温暖。相反,我心中最温暖的地方早已改变。就像十几年前母亲病危时想要见我一样,心中最温暖的所在,已经不再是火塘边上,不再是那座熟悉的老屋,而是有着孩子们的身影和欢声笑语的地方。
我很想知道,等孩子们长大,各自成家以后,我心中最温暖之地又会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