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

　　作者：何大齐（北京民俗专家）

　　我家几代人都生活在北京，我幼年至青年时期一直居住在西四牌楼附近，对老北京人的生活习俗十分熟习。平日里，我喜欢用画笔记录这些生活情景,描绘亲眼所见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因此积累了大量的素材。

　　《北京的春节》 何大齐 著 商务印书馆

　　或许是源于对文字的热爱，我尝试把自己熟悉的北京民俗风情，以图文并茂的形式，精心撰写、绘制了数百篇作品，每一篇都忠实还原当年的真实情景。我将这些作品内容梳理、编辑、设计，汇聚成《北京的春节》一书，202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

　　这本书以一个孩子的视角，真切展现老北京春节的实景，有文有图，让许多老年人读来感同身受，年轻人借此温故知新。2024年“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逢此契机，我便与读者重温书中的民俗与往事，一同感受老北京浓浓的年味儿。

　　“春节”在我国农历正月初一这天，拉开新一年的序幕。此时，人们踊跃参与各类社会实践，核心主题围绕迎接新年、祈愿好运、欢庆家庭团聚以及促进社区和谐，整个庆祝过程俗称“过年”。

　　春节堪称中国人一年中最隆重的庆典，从腊月初八直至正月十五，是欢庆高潮，往后一直延续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才渐入尾声，前后跨度将近两个月。

　　耗时久，活动内容也精彩纷呈。自腊月初八喝腊八粥起，年俗活动便接踵而至，像祭灶、办年货、除尘垢、贴春联、挂福字、做年菜、祭神祖、祈富贵、放鞭炮、驱邪祟、包饺子、拜新年、逛厂甸、吃元宵、观龙灯、猜灯谜、看花会等。这些活动不仅是老北京人的传统，更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沉淀积累的民风民俗的集中展现。

　　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期，就有过年祭祀神祖、祈求丰收的记载。汉朝时，将正月初一正式定为新年首日。到明清时代，传统新年的丰富活动内容最终定型。直至1912年，才改用阳历一月一日为新年，阴历正月初一改称春节，延续至今。

　　中国人始终秉持“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理念，以此教育子孙、规范行为、树立良好家风。春节期间的各类活动，无一不围绕这一主题铺陈开来。

　　腊月初八喝过“腊八粥”、泡好“腊八蒜”后，年味便日渐浓郁。腊月二十三，迎来“送灶王爷上天”的祭灶仪式。

　　为监督家人日常行为，促使大家依礼教行事，便在厨房这个易生家庭纠纷的地方供奉灶王爷。四合院的厨房中常设有供桌，张贴灶王爷神像，用以监管婆媳、妯娌及全家人，令众人心存敬畏。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灶王爷会将每个人的表现牢记于心，腊月二十三临近年终，他要回天庭向玉皇大帝述职，玉皇大帝随后下凡视察，依据众人表现予以奖惩，从心理层面引导家人宽容互让。因而到腊月二十三，家中长辈都会郑重购置糖瓜等供品，举行肃穆的上供烧香叩拜仪式，恭送灶王爷上天。在百年农耕社会，这般教化民风的仪式蕴含着积极向善的力量。

　　“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四又称“扫尘日”。这是过年前的一次全方位大扫除，拆洗被褥衣物、清洗器皿家具、掸拂尘垢蛛网、疏通明渠暗沟等，堪称全民卫生日，对全民健康大有裨益。因“尘”与“陈”同音，这项活动便被赋予“除旧（陈）迎新”之意，寄托着人们将过去一年的不如意、穷运、晦气统统扫地出门的美好期许。

　　如同人们洗浴后需梳妆打扮一般，庭院清扫干净后，自然也要装扮。先是张贴春联、悬挂“福”字，用大红纸书写的福字张贴于迎门影壁、屋内墙壁或院子水缸之上。“福”字寓意来年五福临门：一福为长寿；二福是富贵，有钱有地位且受人敬重；三福乃康宁，身心安康顺遂；四福指拥有高尚道德情操；五福即子孙满堂，老有所依。同时，人们还会购买年画张贴屋内，年画内容多含“福、禄、寿、喜”寓意，如大胖小子抱金红鲤鱼，寓意“吉祥有余”；“喜鹊登梅”寓意喜讯临门；张贴大红对联和五彩挂钱则寓意祈福纳祥、驱灾求安。总之，节前的种种装饰、筹备，无不折射出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

　　当过节的装饰布置妥当，美味佳肴准备齐全，三十晚上祭祖时刻便来临了。平日里收藏的先祖画像、列祖列宗木质牌位纷纷被悬挂供奉，一盘盘丰盛供品摆放整齐，红色蜡烛火苗摇曳，香炉里高香烟缕袅袅飘散，香气四溢。

　　祭祖仪式结束后，除夕夜团圆饭开席。首先要求全家人务必到齐，如有因故无法归家之人，也要预留空位、摆上碗筷，象征其与家人同在。

　　桌上菜肴不仅丰盛，且各有吉祥寓意：“红烧鱼”寓意火红日子、富裕生活；“炖鸡”因鸡与吉谐音，取吉祥之兆；“火锅”祈愿来年人丁兴旺、红红火火；“四喜丸子”即四个硕大红烧猪肉丸子，象征“福、禄、寿、喜”四大喜事降临；“烧羊肉”经多道工序烹制，羊与祥同源，寓意吉祥。这些由母亲亲手烹制的美食，样样饱含深意，道道美味可口。

　　望着坐在上座的祖辈与两旁父母叔伯姑姑们，我们晚辈坐在下座满心期待，只因长辈先动筷，我们才能大快朵颐。这些日常规矩，时刻浸润着长幼有序、尊老敬祖的道德观念，无声地教育着我们这些孩子。

　　除夕守岁至交子时刻（晚上11点至凌晨1点），新年初一翩然而至。

　　天亮后，孩子们换上新衣，大人也穿戴整齐，女人们梳妆打扮，头戴红绒花，全家人齐聚堂屋开始拜年。因爷爷早逝，奶奶辈分最高，我们依长幼顺序跪在垫子上行叩头礼，祝奶奶春节快乐、健康长寿。奶奶将装在红包里的压岁钱分给孩子们，接着我们依次向父母、姑姑、叔伯作揖行礼。初二还要前往外婆家拜年，孩子们又能收获好几份压岁钱。

　　过年还有一项重要活动——逛厂甸庙会，此时定要用压岁钱购买各类小吃，当然各类玩具如空竹、风车、风筝、气球等也必不可少，更少不了买一串一米多长的大糖葫芦，红里透白，高高举在手上，顶端彩旗飘飘。

　　今年是乙巳年，为蛇年。十二生肖与人类对动物的崇拜渊源颇深，先秦时期已有生肖纪年雏形。最早记载十二生肖的文献是东汉王充的《论衡》。十二生肖对应十二地支，每种动物都独具寓意与象征，如牛代表勤劳、虎代表勇猛等，而蛇象征智慧、灵活与顽强。蛇又被称作“小龙”，鉴于龙身取蛇形，属蛇之人也被称为属“小龙”，更添吉祥富贵之意。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身为华夏子孙，我们每一代人都应肩负使命：传承历史、弘扬美德，祈福未来、促进和谐。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30日 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