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类型文学的重要分支,推理小说凭借其独特的叙事魅力,始终拥有广泛且稳定的读者群体。而在纯文学创作中,悬疑与推理元素也常被作为叙事策略,用来增强文本的张力与可读性。二者的显著差异在于,前者以解谜为核心,人物与情节往往服务于谜题设计与破解过程,后者则往往聚焦于人性、历史及存在本身,悬疑推理只是叙事的外壳。
安大飞的小说集《黑熊之谜》,收录了两部作品——《录音带之谜》和《黑熊之谜》。从标题能够看出作者有意构建悬疑氛围的意图,但通过细读文本发现,解谜的过程实则渗透着时代变迁下人性的暗潮汹涌。层层迷雾背后潜隐的,其实是难以破解的人生困境。
《录音带之谜》以“我”在邻居米耗子那里购买望远镜的过程开篇。这部望远镜,不仅是“我”观察远距离空间的工具,也是回望过去的媒介,读者被拉进时光隧道,跟随作者的叙述,回到了30多年前,一幅20世纪90年代东北老工业城市的世态生相图,由此徐徐展开。厂区衰败、工人下岗,面对效益不再的颓势,“出来做买卖的人多了,满街都是摆摊的”,也有人利欲熏心,偷盗厂里的贵重金属变卖。命案便是在偷盗案猖獗的背景下发生的。经过调查,警方初步判断死者韩贵林作为厂区警卫,在与小偷对峙的过程中,双双中枪身亡。然而真相却另有隐情,一切关键,藏于一盘录音带中。
小说并不致力于渲染破案过程的曲折,而是将故事焦点置于时代浪潮中个体命运的颠簸与抉择。面对企业效益的急转直下,厂二代“我”的母亲希望“我”通过好好学习,毕业后离开家乡,去往大城市发展。而“我”的同学天保,他的父亲身为企业高管,不仅给家里带来了优渥的物质条件,其掌握的资源分配的权力,也无形中为其继女李秀娟的欲望插上了罪恶的翅膀。利用追求者的技术优势,和自由进出厂区办公室的特权,李秀娟为实现自己出国留学的目的,盗取了大量涉密数据给外教,这些数据就是通过录音带进行录制的。
作者在小说中设置了“谜之谜团”,在“我”逐步揭开李秀娟潜入厂区的真实目的后,更大的谜底在结尾轰然揭开,“让我久久喘不上气来”。面对出国热潮的诱惑,李秀娟何以疯狂到如此程度,就此成为了一个永久的谜团,萦绕在读者心中。与《录音带之谜》不同,《黑熊之谜》似乎更符合推理小说的特点,直接以一起命案作为开篇,通过双线结构,以限制叙事视角延宕谜底解开的时间。相同之处则在于,作者试图呈现的仍是社会转型期人性的幽微与复杂。
小说人物王冠军,在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中丧命。故事以此开始,并在破案过程中,将公款吃喝、猎杀野生动物等不法乱象一一展开。而招致杀身之祸的缘由,却牵引出十数年前的另一起案件。王冠军被设置成了罪恶的集成体,作为被时代抛弃的落后分子,他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占便宜和吃亏两个判断标准,他占到便宜那就是对的,没占到那就是错的”。然而,他的死亡却并不意味着罪恶的结束。有重大犯罪嫌疑和明确犯罪动机的林双海在拒捕过程中坠入冰河身亡,也没有将真相完全揭开。在这场有设计、有计划的谋杀案中,另两个嫌疑人随着故事的结束,被彻底隐藏在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当中,就如同人生之困,每当我们以为已参透其中原委时,仍不断有新的困境接踵而至。
黑熊在小说中对情节有一定推动作用,但并非处在案件链条中的关键。作者在访谈中提到,通过自媒体,他发现小时候家附近公园里的黑熊竟然还活着。把它写进小说,是为了完成一种纪念。作品中林双海也一直陷在记忆的漩涡中,由此观之,“黑熊之谜”,其实就是时间之谜,存在之谜。
“大雪,工厂,下岗,煤堆,酸菜缸,仓房……”这些显在的东北地域符号,充斥在作品的每一个叙事缝隙中。正如作者所言,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不可避免。符号背后,是人间悲喜剧的轮番上演。
安大飞试图超越类型小说的框架,以东北为叙事空间,借助悬疑与推理的外壳,旨在记录一个剧烈转型的时代,以及人性中那些永远难以完全窥破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