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长篇小说《黄河源的孩子》里面的主人公道吉扎西原本是一个悲情人物,刚出生母亲就死于难产,父亲接受不了母亲的离去开始沉沦、逃避,他只能和年幼的姐姐相依为命。当道吉扎西上初中时,他的视力逐渐模糊,所有这些元素足以构成一个令人绝望、引人同情的悲情故事。但作家却没有按照悲情故事的套路来进行书写,而是另辟蹊径,用悲剧的命运作为一块试金石,淬炼出草原上人性深处最璀璨的光芒——善良与爱。作家在广袤的草原上构建起一个善良与爱的宇宙,在这个宇宙的滋养下,道吉扎西学会了在残缺中寻找完整,最终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的少年。他的父亲也由最初的逃避到为儿子的眼疾而振作,这个被悲痛击垮的男人在父爱的召唤下完成了自我救赎,并且深刻诠释了爱的救赎力量。
草原不仅是这部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更是一种文化力量的象征。那令人心醉的绿色火焰、成群的牛羊、奔腾的黄河源头,充满勃勃生机,象征着草原上生生不息的生命。草原的辽阔能治愈人类心灵的狭隘,它的坚韧更是滋养出了草原上每一个生命的顽强。就像主人公道吉扎西,面对那么多苦难,依然顽强地茁壮成长。草原上最美的风景便是善良,但这种善良并不是道德的选择,而是一种生存智慧,它是游牧民族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世代传承的生活哲学;这种善良,也并非来自外来的救赎,而是草原文化内在的、自然的流露,是游牧文明中互助基因的一种当代显现。道吉扎西正是在这样的环境滋养下成长为一个善良的少年。小说中,他在河湾湿地里捡到一条鱼,想着鱼眼睛可以治好他的眼睛就非常兴奋,但当罗藏东知爷爷告诉他“这时天寒地冰,鱼长得很慢,和我们一样,都不容易”时,他毅然把鱼放生了;当看到一只从灌木林中钻出的受伤小狼时,他不顾危险,撕下衣角替小狼包扎伤口。
作家用“黄河源的孩子”作为小说的题目,更是具有深意。草原上最美的风景除了善良还有爱,而那些爱就像黄河源头上的涓涓细流,最终汇集成滔滔大河。姐姐旦增卓玛、邻居罗藏东知爷爷、多杰仁青叔叔、老师、同学、爸爸、草原上碰到的陌生中年妇女、迷路时碰到的好心叔叔,他们的爱汇聚成了道吉扎西成长的不竭动力。正是黄河源草原上这些善良和爱的滋养,让道吉扎西学会了理解、宽恕和爱的能力,成长为一个善良、坚强、勇敢、阳光的少年。这部小说也让我们相信,无论命运如何坎坷,只要善良与爱还在人间流淌,每一个生命都能找到光明的方向,并且成长为一个坚强而勇敢的人。
道吉扎西的成长也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真理,即善良和爱不是对痛苦的简单抵消,而是与痛苦共存的勇气与智慧。在书写道吉扎西的成长时,王小忠没有回避生活的残酷,但他又没有停留在对传统苦难的书写和展示上,而是通过生活残酷的真相让我们看到,在生命最脆弱的地方,人性的光辉才显得格外耀眼。这种巧妙的书写不是为了美化现实,而是源于对生活本质的诗意洞察,它告诉人们疼痛虽然不会被爱消除,但爱能赋予人们承受疼痛并超越疼痛的力量。
草原上的善良和爱不仅体现在对道吉扎西的直接援助上,更是通过描写罗藏东知与道吉扎西的父亲这两个镜像般的人物,书写了一场关于生命韧性、责任与希望的深刻对话。如果说道吉扎西的父亲展示出一个人在悲痛中沉沦后挣扎着站起来的“动态救赎”,那么罗藏东知的选择则属于一种静默而坚韧的“稳态力量”。他们都同样承受着丧妻之痛,但罗藏东知却选择了和道吉扎西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将悲痛化为责任,一手带大两个儿子。更为可贵的是,他将这份从苦难中孕育出来的强大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需要帮助的邻居孩子道吉扎西身上。这一笔触,极大地丰富了小说中“善良”的层次。
罗藏东知的行为,已超越了简单的邻里互助,彰显出一种深刻的理解与共情,他懂得逃避父亲的痛苦,愿意用自己的肩膀去替道吉扎西父亲分担未尽的责任。他的存在,是对道吉扎西父亲最无声最有力的救赎;他的善良,是经历同样黑暗的人所举起的火把,既能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又能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在罗藏东知的身上,我们更能看到草原文化中那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传统美德,这种美德让个体的悲剧在集体的温情中被消解,让破碎的家庭在广阔的社群中重拾完整。
小说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道吉扎西的姐姐旦增卓玛,她在父亲沉沦和逃避后以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扛起了母亲的重担,将母爱具化为日复一日的照料与陪伴,成为道吉扎西成长中永恒的温暖港湾。对父亲逃避责任的怨恨,是她对于自身苦难最直接、最本能的反抗。但小说的深刻之处在于怨恨并没有成为终点,在理解了父亲的痛苦,看到他的悔过与努力之后,旦增卓玛选择了原谅。这份原谅是一种更为深沉和勇敢的爱,也打破了仇恨的循环,为原本破碎的家重新搭建起了桥梁。旦增卓玛的角色完美地连接了社群的大爱与家庭的小爱,她不仅是父亲救赎之路上最后的、最难逾越的关隘,更是道吉扎西成长过程中爱与安全感的直接来源,让读者领略到黄河源草原上的爱就像黄河水一般,能够绕过最坚硬的礁石,治愈最深的裂痕,最终汇聚成滋养生命的强大力量。
道吉扎西父亲与亡妻相貌相似女理发师的故事更是体现了作家王小忠的叙事能力及智慧。他笔下的这种男女关系超越了世俗既定的情感模式,构建了一种纯粹的精神救赎模式。父亲之所以频繁地前往理发店,并不是为了寻找亡妻的替代品,而是通过与这个“相似”的媒介进行心灵对话,最终完成了与过去的告别,与自己的和解。这种克制的书写,让救赎更加本真,也更符合草原文化的伦理逻辑。
黄河源这片草原上的风景,因为草原上这些善良并懂得爱的人们而变得立体且充满生机。黄河源的生生不息,不仅仅是一种自然景观的体现,更是一种人文精神的隐喻。这片草原,也因为承载了善良和爱而超越了地理意义,成为一块闪耀着人性光辉的精神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