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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都江堰旧痕新影——读凸凹诗集《水房子》

发稿时间:2022-07-14 16:54:00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

  张媛媛

  诗人凸凹的新作《水房子》是一首献给李冰与都江堰水利工程的4000行长诗。这部长诗由72首相对独立又彼此关联的短诗组成,结构灵活、精巧而复杂。除序诗外,全诗以“水”和“房子”作为两条并行不悖的线索,“上游”“中游”“下游”与“房基”“房体”“房顶”一一对应,函数般严密巧妙,建构出一个崭新的“定义域”。这首长诗的构造不是一板一眼的枯燥堆砌,而是不拘一格的精心建筑。凸凹并不刻意讲求对称,单诗的篇幅有长有短,诗行的外观错落不一:时而一句诗是典雅的文言短句,时而两行诗是诙谐的蜀地方言,时而整节诗如洋洋洒洒的抒情散文,时而单首诗似玄妙诡谲的神话传说。这些诗行随心所欲,伸缩自如,尽管个体风格迥异,但每一句都能融入所属段落的整体氛围,每一段诗也构成所属单首诗的有机部分,每一首短诗又恰到好处地镶嵌于整首长诗的统一布局之中。这种环环相扣的作诗法,将看似散落的片断连缀成章,呈现出百川入海般的声势。或许,诗人正是在对流水的观察中领会并确认了这一点。

  在序诗中,凸凹事无巨细地描摹了“水房子”的建筑过程。这座“水房子”构成了一个饱满、流动、庄严并且无穷无尽的神秘空间,它是被抽象化的都江堰、李冰祠、川主庙,乃至整个天府之国、巴蜀大地,它也是被具象化的历史书写、诗歌技艺与文本空间。诗人不厌其烦地耐心罗列、细细描摹,呈现出“水房子”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它建于水筑的地基、使用的一切建材都是水,所有的建造工具也是水——水的千姿百态、变幻无常,恰好提供了不同形态的原料;水的兼容并蓄、包罗万象,则让一切连结完美契合;水的波光潋滟、婀娜多姿,为之雕梁画栋,平添装饰。毫无破绽的“水房子”,是圆融、完美、至高无上的理想模型,它以水的纯粹、水的包容、水的良善、水的真实发出呼喊——“整座房子容不下一颗铁钉铜销的虚构叙事”。

  《水房子》充分阐释了水的诗学。凸凹认为,水是万物中最有诗意的物质。水的特性与诗歌极为相似。作为生命的源泉,水既柔情又危险,既质朴又玄妙。有鉴于水与诗不可分割的天然姻缘,诗人坚信“选择了水,诗没开写,便已成功一半”。以水作为全诗的核心意象无疑是最优解。首先,这首长诗致敬的是李冰,他与水有不解之缘。李冰提出“深淘滩,低作堰”的治水方略,以石犀镇水、以鱼嘴导水、以堰坝治水,率领蜀郡民众凿山开峡、筑堰砌堤、疏浚河道、开渠引水,建筑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防洪减灾、灌溉良田,变害水为利水,变无水为有水,造福后世,千秋万代——“时间上千年、上千年证明:你的命,水的命/都在一种水里活着。”(《有一种水》)就连他的名字“冰”,也与“水”息息相关。此外,“水”一直是中国哲学的关键词。“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与水却在互乐。”(《上山的水》) 孔夫子的“乐山乐水”在诗人凸凹的重新释读中,去掉了人的凝视,只余山水的互动——水是乐山的仁者,山是乐水的智者:“水导引山,导引万物。/水的前进教育着山的高傲与峰向。”(《流在沱江中的九顶山》)是的,水利万物而不争,遵循儒家伦理的“上山的水”也是崇尚道法自然的“上善的水”,是“清浊皆善的沧浪之水”。诗人对此不吝赞美:“有一种水,是处低而居的水/也是逆流而上的水——/能够从脚踝往上爬,成为上善和唇齿之依。”(《有一种水》)

  在这首精心设计的长诗中,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空间、不同学科的声音,画龙点睛般安插于各个声部——这些关键的音素便是每首短诗标题下的引言。来自古今中外名人名著有关李冰或都江堰工程的文本片断,成为精当得宜的题引,既从微观层面为每一首短诗的理解作出提示,又从宏观层面钩织出一个完整的背景或语境。这样的安排看似讨巧,实则颇费周章。如同一篇考据严谨的学术论文,这些引言都经过作者的反复推敲,绝不是稗官野史或道听途说,亦不牵强附会。同时,诗人还要从美学角度审视所有史料,看重语言的通畅明达,兼顾文白交错的质感,并让引言内容恰到好处地嵌入诗歌文本内部,避免语义相隔出现不和谐之音。

  作为一部历史题材的长诗,《水房子》呈现出当代汉语新诗历史书写的一种可能:宏大历史与个人命运相互缠结,经由记忆的追溯与叙述者的选择,呈现某时某刻历史全景的剖面。这种历史书写将记忆升华为美学,将世俗经验淬炼为崇高的诗性,延续如“水”般至善的哲学。诗歌核心意象“水房子”的神秘性与诗歌语言的波谲云诡、修辞技艺的熟稔高超乃至想象方式的天马行空相得益彰。这首致敬李冰的长诗,未曾逾越诗歌的本职,顶替地理方志或百科全书,而是充分利用长诗的容量,安放史料与观点,让历史性、学术性与非虚构性,“从诗歌的外部,向内发力”,呈现水的诗学。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张诗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