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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的盟约

发稿时间:2021-04-06 16:32: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基本信息

书名:鸟的盟约

作者:傅菲

书号:ISBN 978-7-5598-3600-7

定价:56.00元

出版时间:2021年3月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内容简介

《鸟的盟约》是傅菲秉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价值观,将目光投向鸟的世界,在野外观察鸟类生活多年后,以鸟为主题创作的散文集,描写了鸟的习性、生命与死亡、飞临与离开,写了鸟与人的情感互动,以及鸟作为大自然的公民的生存境况等,其间穿插哲理思考、文史知识、各地传说、真人真事等,内容十分丰富。傅菲以田野调查的方式去研究鸟,以富有诗意、浪漫、多情的笔调,去塑造鸟与大自然及人的和谐共鸣,不仅从博物和自然科普的角度向读者呈现了一本属于鸟的志书,更注重人与鸟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寻绎、展现和思考,使得全书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和悲悯的生命哲学意味,触动人心。在人与大自然的亲近中,傅菲始终以沉静、敏感、细腻、质朴的美,阐述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爱。可以说,本书是傅菲从村居、山居日常深入植物、动物等博物领域进行自觉的自然文学创作的探索之作。

 

作者简介

傅菲,江西广信人。南方乡村研究者,自然伦理探究者。

散文作品获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第二届三毛散文奖散文集大奖、2019年度储吉旺文学奖、首届方志敏文学奖、江西省第三届文学艺术奖以及多家刊物年度奖,出版散文集《深山已晚》《我们忧伤的身体》《故物永生》《河边生起炊烟》等20余部。

 

精选书摘

孤人与鸟群

 

瓢里山,珠湖内湖中的一座小岛,它就像悬挂在鄱阳湖白沙洲上的一个巨大鸟巢。从空中往下看,瓢里山像一只浮在湛蓝湖泊里的葫芦,也像一把鱼叉。对岸就是珠湖黄牺渡,古称黄牺津,津即渡口,“黄牺”是“瓢”的别名。陆羽《茶经·四之器》称:“瓢,一曰牺、杓,剖匏为之,或刊木为之。”

我从黄牺渡坐渔船去瓢里山。船是拱形篷顶的小渔船,请船夫做我的向导。这是初冬的清晨,微寒扑面,雨后的空气湿润。湖面如镜。瓢里山又名黄溪山,是一座孤山,如一片漂在湖面上的青青荷叶。

船夫以捕鱼捕虾为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胡楂细密,个儿小但结实,脸色因为酒的缘故而显得酡红。他对我说:“瓢里山只有八十多亩,很小,除了鸟,没什么看的,也没什么人,是一座很孤独的山。”我说:“有鸟,山就不孤独了,有了树,有了鸟,山就活了。”

“以前,山上有黄溪庙,供观音菩萨。前几年,庙搬迁了,让鸟有一个清净的栖息地。”船夫说,“不多的几户人家,也搬迁了。”

一群群鸟从岛上飞出来,在湖面盘旋,又向北边的沙洲飞去。船夫又说:“你别看岛小,可是出了名的鸟岛,一年四季,鸟比集市上的人多好多。”

“你经常上岛吗?”

“一年来几次,我从小在这里生活,哪个角落,我们都熟悉。”

船靠近岛,鸟叫声此起彼伏。嘎嘎嘎嘎,呱呱呱呱,呃呃呃呃。我的心一下子蹦蹦跳起来。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盛大热烈的鸟叫声。我也分辨不出是哪些鸟的叫声。

船靠了岸,鸟拍翅的声音,又响起来,啪啪啪,像是有鸟在跳舞、在振翅欲飞。我下了船,望向浓密的阔叶林,树上站满了鸟。我站在船边,不敢挪步,也不敢说话——鸟机警,任何响动,都会让鸟惊飞。

“我带你去吧,树林里有一个茅棚,一个叫鲅鱼的人常在那里歇脚,在那里看鸟,视野很好。”船夫系了缆绳,扣上斗笠,往一条窄窄的弯道上走。他把一顶斗笠递给我,说:“你也戴上,不然鸟的粪便会掉在头上。”

弯道两边都是树,有枫树、樟树、小叶榕、土肉桂、木莲、杜英。鸟站在树梢上,树梢颤动。我看见了天鹅、大雁、斑头雁和䴙䴘。树上有很多鸟巢,有的大如脸盆,有的小如瓜瓤。我仰起头,看见两只东方白鹳,站在高高的枫树上,举起翅膀,欢快地跳着舞。

走了百米远,看见一个茅棚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在茅棚前,用望远镜,四处观望。船夫说:“那个人就是鲅鱼,鲅鱼在城里开店,候鸟来鄱阳湖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瓢里山,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他每天来这里干什么?每天来,很枯燥。”

“这里是鸟岛,夏季有鹭鸟几万只,冬季有越冬鸟几万只。以前常有人来猎鸟,张网、投毒、枪杀,鸟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来岛上。这几年,猎鸟的没有了。鲅鱼可是个凶悍的人,偷鸟人不敢上岛。”船夫说,“其实,爱鸟的人,心地最柔软。”

船夫是个善言的人,在路上,给我们说了许多有关候鸟的故事。他把我当作普通的观鸟客。也许他是从我不断发出啊啊啊的感叹,从我惊喜诧异的脸色,从我追踪候鸟飞翔的眼神中一一捕捉到的。只有初到小岛,初见候鸟群飞的人,才会像我这样手舞足蹈。而船夫不知情的是,我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躲,以逃脱城市的嘈杂。是的,我是个热爱城市生活的人,尤其我居住的小城,信江穿城而过,山冈植被葳蕤,但我还是像患了周期性烦躁症一样,不去乡间走走,人很容易暴躁——我不知道城市生活缺少了什么,或者说,心灵的内环境需要一种什么东西来填充。初冬,候鸟来临时节,我正处于这种焦灼的状态,这给了我去鄱阳湖的理由——去看一场湖光美景,群鸟歌舞的盛宴。

被北宋饶州知府范仲淹盛赞的“小南海”瓢里山,满眼白绿相间,绿的是树木葱翠,白的是鸟影绰绰。香樟高大浓密,从视野里喷涌而出,天鹅像戴在树上的帽子,远远望去,仿佛一艘艘在绿色湖面上游弋的船帆。白鹭,天鹅,鹳,鹤,不时惊飞,俯冲低空,与灰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茅棚隐在树林里。

鲅鱼对我意外的造访很是高兴,说:“僻壤之地,唯有鸟声鸟舞相待。”

“这是瓢里山最好的招待,和清风明月一样。”我说。

我们在茅棚喝茶。茶是糙糙的手工茶,但香气四溢。茅棚里有三只塑料桶和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壁上悬着一个马灯和一个可以戴在头上的矿灯。塑料桶里分别放着田螺、泥鳅和小鱼。鲅鱼说,这些是给“客人”吃的。茅棚里,还有一个药橱,放着药瓶和纱布。

鲅鱼有一圈黑黑的络腮胡,戴一副黑边眼镜,土墩一样厚实,皮肤黝黑,手指短而粗,他一边喝酒一边说起他自己的事。他在城里开超市,爱摄影,经常陪朋友来瓢里山采风。有一年冬天,他听说一个年轻人为了抓猎鸟的人,在草地上守候了三夜,在抓人时被盗贼用猎枪打伤,满身硝孔。之后,鲅鱼选择了这里,在年轻人当年受伤的地方,搭了这个茅棚,与鸟为邻,与湖为伴。

湖上起了风,树林一下子喧哗了,鸟在惊叫。后面“院子”里传来嘎嘎嘎的鸟叫声,鲅鱼说,那是鹳饿了。鲅鱼提着鱼桶,往院子走去。我也跟着去。院子里有四只鸟。鲅鱼说:“这几只鸟都是受伤的,怕冷。”他又说:“不同的鸟叫声不同,体形和颜色也不同。天鹅形状似鹅,体形较大,全身白色,呃呃呃地叫,像妇女敞开嗓子练歌。白鹭羽毛白色,腿很长,嘎嘎嘎,叫声里透露出一种孤独。鹳嘴长而直,羽毛灰色或白色或黑色。鹤头小颈长,羽毛灰色或白色,叫声尖细,嗨嗨嗨。”

这四只鸟,像四个失群离家的小孩,一看见鲅鱼,就像见了双亲,格外亲热——伸长脖子,张开细长的嘴,一阵欢叫。我辨认得出,这是三只鹳和一只白鹤。我想,它们就是鲅鱼所说的“客人”吧。鲅鱼把小鱼一条条地送到客人的嘴里,他脸上游弋着捉摸不定的微笑。他一边喂食一边抚摸这些客人的脖颈。鲅鱼说:“过三五天,我把这几只鸟送到省动物救助中心去。”

“在这里,时间长了,会不会单调呢?”我问鲅鱼。

“怎么会呢?每天的事都做不完。在岛上走一圈,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上午,下午,都得走一圈。”鲅鱼说。

瓢里山北高南低,地势平缓,北边是悬崖,南边是沙地,草茂树密。夏季,白鹭栖息在南边,池鹭栖息在北边。鹭鸟试飞时,鲅鱼整天都待在林子里,去找试飞跌落的小鸟。岛上有蛇,跌落的小鸟没有被及时发现,就会被蛇吞噬。鲅鱼把小鸟送回树梢,让它们继续试飞。也有飞疲倦了的鸟,飞着飞着,落了下来,翅膀或者脚跌断了,再也回不到天空。鲅鱼说2000年冬,他救护了一只丹顶鹤,养了两个多月,日夜看护,到迁徙时放飞了,第二年10月,这只丹顶鹤早早地来了,整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鲅鱼一看到它,便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以后每年,它都在鲅鱼家度过一个肥美的冬季,而去年,它没再来,这使鲅鱼失魂落魄,为此还喝过两次闷酒。

“鸟是有情的,鸟懂感情。”我们在树林走的时候,鲅鱼一再对我说,“你对鸟怎么样,鸟也会对你怎么样。鸟会用眼神、叫声和舞蹈,告诉你。”

我默默地听着,听鲅鱼说话,听树林里的鸟叫。

船夫对鲅鱼说:“你走在树林里,鸟不惊慌,我走在树林里,鸟会飞走,鸟认识你。”

“鸟多美啊,它飞起来是美的,站在树上是美的,孵卵是美的,喂雏是美的,低头觅食是美的,它睡觉时也是美的。鸟的羽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叫声是美的。你见过丑陋的鸟吗?没有。世界上没有丑陋的鸟。这么美的东西,一定是神的使者。”鲅鱼说,“我见不得鸟受伤,见不得鸟死去。虽然我常常见到死鸟。我看见死鸟,就像看见冤魂,非常难受。”

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已是中午。鲅鱼留我和船夫吃饭。其实也不是吃饭,他只有馒头和一罐腌辣椒。在岛上,他不生火,只吃馒头花卷面包之类的干粮。热水,也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吃饭的时候,鲅鱼给我讲了一个故事。2014年冬,瓢里山来了一对白鹤,每天,它们早出晚归,双栖双飞,一起外出觅食,一起在树上跳舞。有一天,母白鹤受到鹰的袭击,从树上落了下来,翅膀受了伤。鲅鱼把它抱进茅棚里,给它包扎敷药。公白鹤一直站在茅棚侧边的樟树上,看着母白鹤,嘎嘎嘎,叫了一天。鲅鱼听惯了白鹤叫,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叫声,叫得声嘶力竭,叫得哀哀戚戚。他听得心都碎了。鲅鱼把鲜活的鱼,喂给母白鹤吃。公白鹤一直站着。第二天,公白鹤飞下来,和母白鹤一起,它们再也不分开。喂养了半个多月,母白鹤的伤好了,可以飞了。它们离开的时候,一直在茅棚上空盘旋。第二年春天,候鸟北迁了,临行前,这一对白鹤又来到了这里,盘旋,嘎嘎嘎嘎,叫了一个多小时。鲅鱼站在茅棚前,仰起头,看着它们,泪水哗哗地流。

秋分过后,候鸟南徙,这一对白鹤早早来了,还带来了一双儿女。四只白鹤在茅棚前的大樟树上,筑巢安家。晚霞从树梢落下去,朝霞从湖面升上来。春来秋往,这对白鹤再也没离开过这棵樟树。高高的枝丫上,有它们的巢。每一年,它们都带来美丽的幼鸟,和和睦睦。每一年,秋分还没到,鲅鱼便惦记着它们,算着它们的归期,似乎他和它们,是固守约期的亲人。

可去年,这对白鹤,再也没来了。秋分到了,鲅鱼天天站在树下等它们,一天又一天,直到霜雪来临。它们不会来了,它们的生命可能出现了诡异的波折。鲅鱼难过了整个冬天。他为它们牵肠挂肚,因此默默地流泪。

人人都说,现在的人浮躁,急功近利,要钱要名。来了瓢里山,见了鲅鱼,我不赞同这个说法。人需要恪守内心的原则,恪守属于生命的宁静,去坚持认定的事,每天去做,每年去做,不平凡的生命意义会绽放出来。

天空布满了鸟的道路,大地上也一样。鲅鱼坐在茅棚前的台阶上,就着腌辣椒吃馒头。他喝水的时候,摇着水壶,把头扬起来,水淌满了嘴角。他戴着一条黑头巾,看起来像个风尘仆仆的牧师,在无人的荒岛布道。“我要守着这个岛,守到我再也守不动。”他说。

有人,有鸟,岛便不会荒老。

这是一个人与一座孤岛的盟约。

鲅鱼,像是岛上唯一的孤鸟。

责任编辑: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