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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我的 我写我的

发稿时间:2025-09-05 10:24:00 来源: 北京青年报

  ◎李建新

  我一开始从报刊上认识的韩羽,是漫画家。很早就知道,他是动画片《三个和尚》的造型设计。1981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那个动画短片,曾获第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第三十二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现在看也很厉害。买他的第一本书《闲话闲画集》,是从《杂文报》编辑部邮购的。借同学订阅的报纸来看,看到一条邮购信息,就把地址抄下来,到邮局汇款,不久就收到了用《杂文报》编辑部信封装着的一本小书。

  不太像个当代的画家

  2005年,又从网上淘到一本韩羽的旧书《陈茶新酒集》,和《闲话闲画集》形式几乎一模一样,开本一致,封面都是作者自题书名,黑体字的作者名,中间有一幅他的画,别的什么也没有了。那时候好像也不强制在封面上印出版社名,就这么简单朴素。两本书的内容也很近似,一文一画,文章像古人笔记,清简有味。有的就直接取材于古代笔记或者笑话集,稍抒己意。一直还记得《闲话闲画集》中的一篇《老实人论诗》,说有人吟诗“一轮明月照姑苏”,旁人挑刺说不对,月亮不只照姑苏一地,问怎么改才合适,答:“应为‘一轮明月照姑苏等处’。”又举清代龚炜《巢林笔谈》中一个例子,说明代李攀龙的诗句“苍龙半挂秦川雨,石马频嘶汉苑风”,李之田认为不妥,因为石马不能嘶风,陈玉叔则援引《华山旧志》,汉陵发生过灵异事件,确实有类似风雨的声响。韩羽掉过书袋后,嘲讽道,诗人创作,有符合文艺规律的想象,三个老实人还去查资料证明到底石马能不能叫,像指摘明月不能只照姑苏那位一样,简直可笑。

  汪曾祺也有一篇类似的短文叫《读诗抬杠》,说“读诗不可死抠字面,唯可意会”。有人一口咬定,“‘红杏枝头春意闹’不通!杏花不能发出声音,怎可说‘闹’?”“对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给他一块锅饼,两根大葱,抹一点黄酱,让他一边蹲着吃去。”

  所以,韩羽不太像个当代的画家,身上有浓浓的文人气息,他更像一个古代非职业的文人画家。

  “不纯粹”的漫画

  记得20年前买过《陈茶新酒集》不久,有朋友打电话,说方成、韩羽两位老先生在济南合办漫画展,有没有兴趣去看?不但能看到画,还能见到老先生本尊,当然很愿意跑一趟。20年过去,印象很深的,是他说自己的画是“不纯粹”的漫画,“画国画的说我画的是漫画,搞漫画的说我画的是国画。我想表达的内容有时已不能单纯用画表现,所以还要以文字配合”。戏曲题材在韩羽的画里占相当大的比例,在去济南的车上,我就想好一个问题,请他比较自己画戏与关良、马得有什么不同,他是这么答的:

  “关良、马得我们三个画戏曲题材的画,相同之处是都是用宣纸、用毛笔作画,画的都是戏曲内容。但事实上是不一样的,关良先生的画给人感觉重、拙,《蕙风词话》的作者况周颐说:‘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重和拙是大境界。马得的画飘逸、潇洒。如果以音乐作比,关良的画节奏感强,马得的画多旋律;要是用书法比拟,关良的画是碑,马得的画近似帖;关良的画强调绘画性,马得强调的是戏曲的精彩情节,他们虽然都画戏,着眼点其实也是不一样的。”

  “关良、马得他们是就戏画戏,我是逢场作戏。我只是借戏曲人物说话,表达的其实是我自己的东西。没有看过我画的剧目甚至根本没看过戏的人,也能看懂我的画。甚至可以说,不懂戏的人看我这些画,有意无意地误读,会更贴近我要表达的意思。但这个意思又是不好清晰地说出来的,像禅,要看画的人悟出来。”

  漫画就是“玩”

  多年过去,韩羽先生的书又出版了不少,如《两凑集》《东拉西扯集》《水浒乱弹》等等,大多仍是谈艺的短文配上画。我一直比较珍视的,还有他的自传文集《信马由缰》。第一次看到那组文章,是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韩羽小品》中,只收了一部分,不完整(也许当时还没有写完)。后来武汉出版社出了单行本,印数不多。那时还没有网络购书这回事,我一个每周逛几次书店的人都找不着,最后还是委托在深圳上班的朋友代购寄来。

  其实他的自传也都是短文,几百字到一千来字,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读那些文章,不禁又想到和他面对面聊天时听到的几句话:“唐代那个大文学家大诗人韩愈,说文章要载道。漫画也要载道。……但这‘道’是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生硬地图解式的宣传。有句话叫做,二百五和尚,光会念经;是真佛,只说家常。真正好的漫画,从来不是板起脸教训别人的。”他的这本书,也是真和尚说的家常话。

  韩羽的画,经常拿自己的漫画形象作为素材。他脑门突出,是所谓的“奔儿头”,自画漫像就更为夸张。《闲话闲画集》的封面画,就是两个韩羽,一个背着另一个,上面的伸手指指点点,下面的戴着墨镜,题款“作画的我和写文的我”。如果我来做《信马由缰》的新版,封面一定请他老先生画一幅手持马鞭的自画像,戏曲中的那种马鞭,虚实结合,一定有趣。可惜不太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记得好像是漫画家方成先生有一枚闲章“我画我的”,韩羽也这样。他说:“要我来看,漫画就是‘玩’。进一步讲,艺术都可以说是‘玩’。只有保持‘玩’的心态,无拘无束,创作时才可以甩掉包袱,学思才有可能充分发挥。王国维也说‘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游戏’就是玩,可以这样说文学,当然也可以这样说漫画。”

  想来今年韩羽先生已经94岁高龄了。潮来潮去,不为所动,自己玩自己的,很了不起。

责任编辑: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