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时候和我之间的关系紧密又紧张，这仿佛是复制了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如果从时代背景和经济条件来看，我的爸爸似乎表现得不比我差。在保守、穷困的年代中，爸爸常常压抑自身被践踏的尊严和焦虑，尽量表现出老爸应有的幽默和开明。

　　记得在一次全家族的聚餐中，我当众指责儿子，纠正他的行为。老爸实在看不惯，于是立刻反过来保护孙子，纠正我说：“从前，我有这样对待你吗？对待孩子要温柔一点！莫明其妙！”话没说完，弟弟也开始对他的儿子鬼吼鬼叫起来，这下子更激怒了老爸：“爸爸不是这样当的。火气那么大，表情那么凶，好像儿子欠你钱一样。当爸爸，你们通通不及格！”老爸愈说愈气，气到嘴唇抖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们，连骂都很少，我最多只是用写的，苦口婆心地规劝你们。现在你们当了爸爸，就知道爸爸并不好当了吧？我是没有爸爸的孤儿……”之后，老爸竟然涕肆纵橫起来。我们都知道，他是很用力用心在当爸爸，因为他没有见过他的爸爸，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儿子现在当爸爸了，在我眼中，他是一个非常温柔而有趣的新手爸爸。他只要在家，几乎天天替儿子洗澡，换尿布，泡奶，从孙子出生到现在一岁多从未间断过。只要有我在身边，儿子都会逼问我说：“你从前这样对待过我吗？”我非常确定地说：“没有。完全没有。真是抱歉。”儿子出生不久，我就只身前往美国留学，那年代政府是不准留学生在第一年带家眷一起出国的。我错过了儿子从出生到前半年的相处时光，直到重逢后，照顾孩子的工作几乎都落在他的妈妈身上。我因为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一心追求自我成就，常常将自己的焦虑波及家人。女儿出生时，我的工作状况比较稳定了，但是在处理两个孩子之间的问题时，往往做出错误的动作，使得冲突火上加油。有时候我沉不住气，挥起手要打儿子时，女儿会挺身而出，伸出双手哭着保护哥哥。当儿子渐渐懂事后，他还会拿出一些教养专家的文章给我看，要我反省反省。他要我不要轻易介入孩子之间的纠纷。儿子温柔地提醒我说：“爸爸，只要有觉醒，都不会太晚。”

　　我何其幸运，有了这样一个常常提醒自己要温柔幽默的老爸，和两个如此聪明又勇敢的孩子，他们反过来教育了我，温暖了我。所以在这样美好的条件下，我终于有了很深刻的觉醒，成了别人眼中会耐心陪伴孩子的“企鹅爸爸”。现在我已经是三个孙子一个孙女的阿公了，我更亲眼见证了我的两个孩子是多么有耐心和爱心地照顾、陪伴他们的孩子们。儿子长大后曾经鼓励我说：“你是一个有反省能力的爸爸，这点就很够了。谁是天生的爸爸呢？”

　　有一天，我去一家最近常去的咖啡舘，在咖啡馆的厕所镜子上看到了一句话：“只要有觉醒，都不会太晚。小野”

　　原来，这句话已经成为给父母亲的经典名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