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禁言已经两个星期了，但就我的感觉来看，好像还没人注意到。每当人们走进大吉岭的厨房，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只是点点头，有时候低声含糊地回应一下“嗯”。这种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似乎可以表达千言万语，却又不透露任何信息。

　　我刚开始决心要缄默的时候，老摸着口袋里的便签本和笔，随时准备给别人写“禁言”或“决心禁语”之类的字条，但好像一直都没有这个必要。

　　今天我站在巨大的霍巴特搅拌机边上，把面粉和盐倒进去，倾听着机器连续稳定的嗡嗡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把这当成是一种声音的雕塑，而不是必须扯着嗓门才能盖过的恼人噪音。

　　洗碗机的隆隆声、火炉的嘶嘶声、炉灶抽风机的杂音——所有这些都成为我禁语世界里的好伙伴。

　　我记得在南卡罗来纳老家的时候，在漫长的周日下午，我会躲在巨大的蕨类植物下面，偷听着三姑六婆们的八卦。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一条熟悉的声音溪流，潺潺流淌过我的记忆。同样的传说，同样的话题，总是在同样的地方上跑题，变成谁喜欢谁，谁跟谁有一腿，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有个安静的空当，马上有人会插进来，说点什么，用文字、声音和故事把这个空隙填满。倾听着这些机械设备的嗡嗡韵律，我的身体也随着机械式的节奏放松下来。此时此刻，我完全不打算在尘世的喧嚣中再加入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是个幸福的女人，但其实我的生活并不是总这么一帆风顺。有时我的生活也惨得一塌糊涂。

　　其实几年前我就已经深陷苦海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像一块炸糊了的酥皮一样，把我层层包裹，越发僵硬而黑暗。我的上一次婚姻以失败告终，我作为主厨的新事业也不怎么样。

　　噢，其实以前我在餐饮服务行业里还是成绩斐然啦，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我已经做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在一家赛马中心的私人俱乐部里做主厨。在那里我能动辄采购好几磅的蟹肉、应季的新鲜覆盆子、最罕见的香料和印度酸辣酱。

　　我从来不刷盘子，灶台上滴上什么东西也不用我劳神。厨房的员工都慢慢被批评得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己的活儿，不给我添乱，也不顶嘴。在俱乐部那幢大房子里工作的员工都忙着驯马和卖赛马，见到我的时候都会微笑着问我中午吃什么。当地报纸和杂志会报道赛马中心的事情，刊登上我戴着厨师帽，不停微笑的照片。蓝草马会中心的主人总是对我和颜悦色，他说我是“这世上最棒的主厨”。

　　人生至此，我还想要什么呢？

　　我就是想离开。我再也不想琢磨食物了，再也不想下厨做饭，再也不要采购食材，再也不要碰鸡蛋和煎锅，再也不要……

　　有时候可怜的我精疲力竭，就会把所有东西都从冰柜里拿出来，各种没用过的零七碎八都给翻出来，放进一个大浅盘里，搅和在一起，直到我觉得心里好受点了为止。我越讨厌每天精心准备的那些倒霉的完美食物和因这些食物得到的赞美，就越感到疲惫不堪。有种疲惫感一直困扰着我，那是当你的工作不能满足你的心灵时，你感觉没有燃料的疲倦感。

　　最后我终于落荒而逃，在加利福尼亚谋了份教职——虽然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想进教室了。每天除了书包之外，再也不用拿什么沉东西，回到家衣服上也不会再有橄榄油渍——刚开始，每天觉得像做梦一样，太美好了。让我特别感念的是，系里面没有人提赛马这档事儿。我又一次让自己拥抱了清冷干爽的文字世界。小金伯莉啊，终于过上幸福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