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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新教育模式下的父母成长课

发稿时间:2016-05-09 17:15: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也许我该说说米尼的爸爸。

  前文提起他的时候,我都公式化地称其为“我先生”。可是这样不好。

  很多年后,米尼和“三五锄”的孩子们读起这个故事,会觉得很假。

  我该说说我和米尼爸的故事了。

  非常年轻时,我和许多年轻人一样,离开家乡四处闯荡。在北京,我遇到一个男人,我开玩笑地叫他“猴子”。我们相爱、结婚,然后,他成了米尼爸、我成了米尼妈。

  这是故事的开头。

  后来,我认为“在哪里都能感受全世界,而故乡是独一无二的”,就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岛,而米尼爸却觉得,“在资源聚集的大都市才能真正干一番大事业”,因而留在了北京。

  在此期间,我们也做过“全家定居在某处”的计划和努力,但由于种种原因,终究没有形成定案。

  简单来说,我们是两地夫妻。

  虽然“两地夫妻”暗喻着某种不确定的状态,却也不是旁人所想象的那么恐怖。

  一来米尼爸每年都能匀出三分之一的时间回到岛上,心无旁骛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二来我们都不认为为了家庭形式上的聚合,需要一方特地打乱人生计划,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牺牲。

  我当然希望一家人能守在一起,但如果在这一过程中,有人产生了“我为这个家做了重大牺牲”“你们把我的人生计划完全破坏了”的想法,那不啻是埋伏进未来的定时炸弹。

  我想,对我的孩子来说:身心和谐、努力、专注的爸爸,远远好过满腹怨气,仅仅存在着的爸爸。

  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要满脸笑容地呐喊“虽然是两地家庭,但我家圆满又幸福”这样空洞的话。这的确是我们家的缺憾和现状。但我们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尽力协调个人发展和家庭之间的关系。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在部分新教育组织里,两地家庭是非常尴尬的存在。

  我曾经听少数新教育老师做出过“爸爸妈妈不同时在身边,孩子一定不正常”之类的论断,有时候老师还会把“某某孩子有那么多缺点”全部归因于“他父母是两地夫妻”上,这令我既惭愧又胆战心惊。

  曾经看到某育儿专家的文章,作者经常感叹,如果她们幼儿园里的孩子都是孤儿该多好,因为很多问题都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父母的缺陷。

  和许多爸爸妈妈一样,孩子出生后,我就犯了“见贤思齐”的毛病。很长一阵子,很执拗地认定“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每次熊孩子一犯浑,我就自责得要死,恨自己没钱、不够专业、没有足够耐心,甚至太矮、太胖、长得不够好看……是的,这些都是我曾经面对过的状态。

  当爱在心中涌现时,人们总希望自己可以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希望即使陷落于日常的尘泥之中,也能全身心开出最纯美的花。这是爱的光芒所在,也是“付出爱”的自然反应。

  因此,每每遭遇到这样“受众广泛”的谴责,我总会如芒在背。

  很长很长时间,我才开始进行作为父母的自我疗愈。有一次,我翻看压在书柜里的老童话,随手读起了小时候听过上千次的故事——《睡美人》。生活富足、毫无缺憾的完美公主在十六岁生日时,手指碰到一个纺锤,然后突然昏倒、沉入了没有止境的睡眠,整个王国也随之倾覆——这是故事的上半段。

  同样的情节,也曾出现在许许多多我们耳熟能详的老传说里。悉达多出生时,预言家断言他长大后,不是成为盖世无匹的君王,就是成为拯救无数人的出家行者。父亲为了阻止他出家,把他豢养在金碧辉煌、事事顺遂的皇宫里。直到他亲眼看到生老病死,才遽然离家出走[(黑塞《悉达多》)。小男孩生长在拥有无穷宝物的大城堡里,抚养人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打开庭院深处的第10001道门,有一天,他乘人不备,打开了那道神秘的门,从此命运改写……(《一千零一夜》)]。是啊,我突然发现,这些口口相传、历久弥新的故事中,其实包含着神奇的父母成长密码。

  对新生命而言,没有“事事顺遂”的环境,如果父母对此抱有执念,只能证明你有爱、有羽翼、有控制欲。

  从某种角度来说,孩子其实并不需要父母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创造“真空无菌”的幻境,他需要的是真实的命运与自我。

  我就是踩着这些布满尘埃的老故事,走上和米尼坦然相对的道路的。

  当他问“为什么爸爸不能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家没有院子?”“为什么爷爷不能听到我说话?”“为什么我们不能也去美国度假?”诸如此类的问题时,我能毫不愧疚地大声回答:“是啊,我们是做不到!但我们全家会一起努力的!”

  孩子是一颗种子,土壤是他最初的摇篮,为他提供成长所需的养分,但他终究会破土而出。他自己,还有他的未来都在你所未知的云霄中。

  关于孩子,我想得很清楚了。

  但关于夫妻,我却经常犯糊涂。

  如果以后孩子们问起,我会回答:“是啊,当年我和猴子就像睡美人和王子一样,排除万难、轰轰烈烈地爱过,但婚后我却想过离婚。”

  这好像是婚姻的秘密:以前觉得结婚是为了永远在一起,后来才发现结婚是为了经常想想单身有多好。

  我曾无数次意兴阑珊地想过离婚。

  之所以说“意兴阑珊”,是因为念头闪过之后,就觉得离婚也行,不离婚也可以。彼此都没有令对方务必与之决裂的错处。当肆虐的爱欲如潮水减退,所谓“二合为一”道路上的狰狞陡峭的岩石就会袒露出来。

  还有那么长的路要携手,还有那么多的自我要倾诉或被看见。

  但我们却无所事事地长久地僵持在这里。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这是许多婚姻背后,悲伤的潜台词。

  具体是什么事让你俩止步不前了?如果婚姻咨询师这样问,我会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好像回答不上来。

  我们的婚姻没有比别人更好,也没有比别人更坏。

  有时候我看着玩“结婚游戏”的孩子们就在想,即便是睡美人、灰姑娘和她们的王子,这种被万人传诵的美好结合,到头来恐怕也是我和猴子这样吧。

  这样想,并没有一点儿幽怨上当的感觉。只是像从一条路拐上了另外一条风景迥异的路。看着那些懵懂未知的人,甚至会感受到一点儿勘破真相的小窃喜。

  的确,婚姻不是用一个吻唤醒对方,将卡在喉咙里的毒苹果吐出,就万事大吉了。

  那些阻止一个人从习惯的长眠中苏醒、一往无前地投入另外一个人怀抱里的“恶灵”,那些童话里的巫婆和妖怪,其实是潜伏在我们心里的另一个“Let me be”(做自己)的自己。

  “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别管我,让我自己待着好吗?”

  这样的对话,我和猴子——不,不仅我和猴子,婚姻中的男女们都曾无数次甩给对方。

  对话里蕴藏着自我的边界。每每夫妻携手走到这里,就会挥挥手,各自走进自己孤独且不为人知的内心。

  据说,父母之爱,是分别之爱,是抱着孩子终将远离的心理准备而仍然奋力点燃自己的爱。

  而夫妻之爱,是融合之爱,是成年人为了在孤独的世界里寻找身心契合的同伴,所做出的最大努力。

  然而,真的有可以全然融合的“另一个体”存在吗?

  婚姻是可以给予无限希望的所在,还是务必清晰看见自我的猛回头?

  我经常感到迷茫。

  是的,无论经营婚姻还是亲子教育,“自我独立”与“群体协作”一直是人际交往天平的两端。

  我们如何保有自己?如何融入他人?以及基于这些问题之上的,我们如何在充分、有效的沟通中既保有自己,又融入他人?

  怎样的交流是真正对夫妻相处有所裨益的沟通?在“三五锄”草创之后,当内部团队问题剧烈显现时,我也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身陷小宝妈离开、辞退小暖、抱怨和腹诽商捷等一系列人际纠纷中,我一直痛苦且坚定地努力着,努力更接近别人的内心,努力使自己宽容平静,努力通过沟通有效解决问题。

  那么为什么不能在夫妻问题上付出同样的努力呢?

  我想试一试。

  第一次决定把“三五锄”的人际沟通方式运用到我和猴子之间,是起因于一件琐碎的小事。

  那件事那么不足挂齿,以致我现在都记不起来了。

  情况多半是,我让猴子做一件事,等了两三天,他仍毫无动静,我就问他:“那事进行得怎样了?”每当这时,猴子就会很不耐烦,有时甚至会像受到侵犯似的生起气来。后来我才知道,的确有很多人是把催促当作指责加以理解的。

  我是个急脾气,猴子是个慢性子。每当我问他“事情进行得怎么样”,而他以“默不作声”应答时,我即使一开始并没有斥责督促的想法,也会很快像火山似的爆发起来,认定自己受到辜负、不被重视。长久的积怨便如潮水般涌出,抑制不住地碎碎念起来。

  久而久之,我渐渐甚少求助于他,不必假于人手的事就尽量自己做。这么独立地生活着,我一方面自诩“真是个坚强的女性”,另一方面,在婚姻中得不到任何助力的孤独越积越多。

  “即使离婚也无所谓”的想法,就通过这些日常的琐碎小事,隐隐在我心中投下了暗影。

  这一次,依旧是想起了一件交付给猴子好几天的事,就问他:“那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猴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还没做。”

  然后,还没等我回应,他就生起气来,气呼呼地说:“你不要催我行不行?都说了会做的。”说完便冷冷地将背转过去,留给我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我咬了咬嘴唇。平素此时,我不是带着情绪开始碎碎念,就是不再等他,自个儿张罗去了。可这次,我听到自己对自己说:“不要再等了。就是现在,从现在开始沟通。”

  我迟疑了一下,听见自己说:“你为了‘三五锄’,做了那么多的沟通和努力,现在为什么不和自己的丈夫试试呢?”

  我还在迟疑,心里大声为自己鼓劲:试试看吧,有过那么多开心的时光,想过无数次“离婚”却仍然在一起,这难道不是爱吗?谁说结婚后,爱就不会延续下去?在这些沟沟坎坎中,两个人还愿意一起朝前走,说明你还爱着他,他也还爱着你啊!为了这些,试试看吧!

  结婚后,尤其是这一年,遭遇了这么多事,经历了这么跌宕的人生起伏,我已经鲜少思考这个问题了。

  鲜少意识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够长久地、磕磕绊绊地生活下去,究其本质,仍然是以爱、理解和忍让为动力的。

  这一瞬间,这样的念头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我站到猴子面前。

  我站在他面前。他拿报纸挡着自己的脸,不看我。

  我握紧拳头,深呼吸,然后决定开始沟通。

  说来奇怪,我可以和各种各样的人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但面对家人时,却总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时候,和最亲近的人,沟通反而最困难。

  我决定按“非暴力沟通语式”组织语言,但我太紧张了,甚至听得见全身血液“滋滋”流动的声响,脑海里已全无章法。

  当年大声说“我爱你”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或许当你决定爱的时候,爱只是鼓起勇气的付出,所以就是容易的;打破壁垒的沟通非常困难,因为它是你披荆斩棘、剥开自我的邀请,这样的邀请会得到尊重吗?它会得到怎样的回应?只是稍稍这样想,就会让人望而生畏。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尖尖细细的声音飘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是在指责你,如果以往我也曾让你有这样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不可遏制地夺眶而出。

  “委屈”——心里的另一个“我”冷静地做下判断。

  委屈就对了,沟通的第一步就是不再沉湎于顾影自怜的情绪中,大踏步往前走,达到有效的情感共振。这样剖开自我的过程中,就像蝉蛹破壳而出,难免痛苦委屈。

  “我向你道歉。”我又重复了一遍,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我一把一把地擦着自己的眼泪,继续说:“我反思自己,刚才的确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但是按照以往的发展趋势,我们俩很快会陷入互相埋怨之中,我不想再那样下去了。所以如果我过去有伤害过你,我希望自己从今天开始,慢慢改正。也请你帮助我。”

  我说着这样的话,历历往事不断奔涌而来:所有的鸡毛蒜皮、混乱、互相敌视与互相牵绊……我打着哆嗦,觉得自己快说不下去了。

  但无论怎么样,都要把这些话说完。

  “我很需要你,很希望更开心地和你一起过日子,但这需要更坦诚、更有效的沟通。我今天哭,不是情绪宣泄,也不是要督促你做什么事,是因为我知道,一定要改变自己。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我要改变自己。”

  我哭得泣不成声,但还有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说的话:“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年,所以,请你看到我的诚意。”

  说完这些,我来不及看猴子一眼,就掉头冲进卫生间去洗脸了。

  这个时候,妈妈应该买完菜要回家了,她要是看到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肯定会以为猴子对我家暴了。

  我一面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着发红的眼睛,一面想自己实在太可笑了:一点儿破事就能引发狂风暴雨,简直可以当言情剧女主角了!

  可在心底,我非常、非常开心。

  终于说出来了。既然说出来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已经做了决定,猴子也知道了这个决定——我要为更好的婚姻做努力。

  对于我的这番话,猴子没有做任何正面回应。

  那天中午,我们在饭桌上,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淡淡地说:“哦,那事,我做完了。”

  “哦,谢谢!”我也淡淡地回应。

  然后一起埋下头奋力扒饭。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再没有或激愤,或心灰意冷地想过“离婚”。是猴子感受到我的诚意,更亲密地对待我了,还是我更有耐心、更平静地对待他了?说不上来。

  最大的变化好像是,当其中一个人说“这事需要谈谈”时,另一个人会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这么一个小动作,在我们的婚姻历程中,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改变了。

  像漂泊的航船找到了入港的河道。

  之所以说起这件事,是因为那段时间,在草创家庭式幼儿园的纷扰混乱中,我开始感受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缓慢变化。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我无法定义,只是它可以引领我走得更深一些,等得更久一些,然后,会回馈我一些东西,一些能够抚慰心灵的答案。

  也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一个周末,专业空气管理公司要到“三五锄”进行空气清洁。

  因为是新成立的幼教组织,我们一直委托专业空气管理团队进行定期清洁。那天他们临时出差赶工程,把本来中午进园清洁的时间改到了晚上六点。

  那天晚上,我要参加亲戚家的满月酒。除了我,持有园内钥匙的人中,贝贝去了美国,翅膀家回了老家,商捷住得很远,离“三五锄”最近的就数媛媛老师了。从她的住处到“三五锄”只要十分钟车程。

  那天下午,我给媛媛在微信留言,让她晚上六点到园里为空气清洁团队开门。“只要开了门你就可以回去了。他们是合作多次、彼此很熟悉的师傅,清洁完会自己关门走人的。”我特地叮嘱了一句。

  虽然媛媛没有回复,但我认为这么轻巧的事她一定会完成,所以在微信上留了言,就拖家带口地赴家宴去了。我大吃大喝到晚上七点,掏出手机一看:手机都快被空气管理公司打爆了,没人开门,师傅们拖着仪器在门口干等了一个小时。

  我给媛媛打电话。电话那头,媛媛依旧慢声细语地回答:“我已经回复你的微信了。我睡到快六点才起床,现在正在做饭呢。”

  “而且,”她继续说,“你只在微信留言,没和我确认,就单方面认为我接受了这项工作。我觉得这……这有问题。”

  坐在觥筹交错的流水席上,旁边的人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我简直气坏了。“我是你老板啊!老板!”我在心里怒吼。

  “好,是我错了,”我说,“我们先解决问题。你现在打车到‘三五锄’,为空气清洁团队开门,然后再打车回家继续做晚饭,好吗?全程大概十五分钟时间,你的打车费用园里可以报销。”我干脆利落地说。

  “嗯……我不愿意。”她温温吞吞地回答,“我……不想晚上出门,晚饭还没做好。”

  我努力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否则一定非爆炸了不可。媛媛此刻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像对待一棵歪脖子树一样奋力摇晃她、踢打她。“你是雇员啊!干活居然挑三拣四!你到底想怎样啊你!”

  我在意念中幻化成一个手拿长鞭的巨人,一边用力抽打她,一边冷酷且高傲地怒吼:“要么去开门,要么明天就走,你自己选。”她趴在地上哭泣,对我唯命是从。

  我这样想着,狠狠咽下一口气,冷冷地说:“那好,我自己去。”

  我独自从家宴上飞奔而出,在川流不息的车海里狼奔豕突地拦车。一边给空气管理公司打电话致歉,一边盘算着搞条烟塞给等候已久的师傅作为赔罪。这么狼狈地忙乱着,我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那天晚上,等一切忙完,空闲下来,我像怨妇一样唠叨着,在小范围的朋友圈里说了一下这件事,并询问大家的意见。

  大部分人认为这样的员工该“杀”:没有团队意识,斤斤计较自己的付出,关键时刻不能补位……这样的人留在草创团队里,迟早会出问题。

  还有小部分人觉得可以再“留”一段时间。这些人认为,在非上班时间发派工作,员工有权利拒绝,何况,他们打着哈哈说,九零后的小年轻都一样,不被这个气死,迟早也要被另一个气死。

  媛媛是我们团队网络招聘中的意外所得。

  她毕业于名牌大学天文系。之前在自闭症患儿儿童中心当过半年义工,写过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观察笔记。

  我们被她的观察笔记打动,虽然素未谋面,还是决定接纳了她。她也二话没说,打了个包,连家也没回,工资也不计较就直奔厦门来了。

  迎接她的那个晚上,大家下馆子吃了顿饭。知道她从没到过厦门,在这里举目无亲,我们就哄笑着骗她,说“三五锄”是个招聘骗局,骗来的年轻女孩都会被卖到东南亚做“流莺”。她和我们不熟,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笑。

  她一到三五锄,毫无任何前奏,就被推入和熊孩子的“厮杀”中。收拾屎尿、安抚“分离焦虑”孩子剧烈的哭闹,是她幼教生涯的第一课。贝贝去美国的那段时间,其他人都是来来去去的“支援力量”,唯有她风雨不动,每天都得扛在那里。后来她跟我们描述,说那段时间她每天回到宿舍,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和衣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闹钟响,再爬起来上班,继续和熊孩子们“拼命”。

  一天闲谈时,她突然问我:“三五锄会不会放暑假?”

  我没怎么上心,回答说:“按理说该放暑假的,但我们这不刚开园嘛,孩子们情绪才刚稳定,一放暑假,他们回头又该‘分离焦虑’了。所以,今年就不放暑假了吧。”

  她一愣,猛地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我们都懵了,急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透过擦眼泪的指缝,抽抽搭搭地说:“我大学毕业还没回过家,我想爸爸,我想妈妈……”

  商捷说过,媛媛这样的慢性子,实在算不上什么行动派。但这样一个人,是怎么一下子打好包,抛开所有顾虑,不远千里赶到“三五锄”的呢?

  支撑着这一行为的推动力是很强的。

  我从没有问过媛媛“你是怎么走到‘三五锄’的”。

  视频面试时我们例行问过她的职业规划。她说自己对幼儿教育、幼儿心理很感兴趣,希望从事相关工作。

  在一次聚餐时,不知说起什么,她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我也是有童年阴影的人啊。”

  关于员工这方面的问题,有段时间我很回避。一方面觉得那属于个人隐私,另一方面觉得多说无益。

  再问下去,如果对方直接回答:“是啊,我有童年阴影,所以我希望通过做幼儿教师的工作进行自我疗愈。”谈话该怎样继续下去呢?幼儿园是请你来工作的,不是请你来自我疗愈的。

  然而,新教育幼儿教师的工资那么低,也没有正式编制,能够安住于此、全身心地投入和奉献,一定需要强大的动力来支撑。而这部分动力,一定来源于生命,来源于他(她)的童年,来源于他(她)所渴求的、最重要的人生解答。

  “开门事件”后,我忍住翻江搅海的怒火,思考了几天。后来我也约媛媛正式谈了次话。她期期艾艾地解释说:“其实我是,不想晚上出门,所以没去……”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可我们是个草创团队,需要随时补位,需要你抛开‘想’或‘不想’的个人情绪。”

  “好。”她看着自己的脚趾说,“我明白了。”

  之后,她似乎更积极了些,可我仍然对那晚上的事耿耿于怀。

  我记恨了她很久。直到这年年末,我和她一起去北方出差。

  我们住在毗邻闹市的宾馆里,街对面是一家商场。

  她带的衣物不够,冻得哆哆嗦嗦的,嚷着要去买件厚裤子。

  “去对面买啊。”我说。

  当时天已擦黑,她趴在窗户上,鼻尖贴着玻璃,盯着灯火通明的马路和对面亮堂堂的商场大楼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可是我不敢走夜路啊,我不敢自己走夜路。”

  我停下手上的活,看着她的背影,不敢置信地问:“不敢走夜路?这段路又不黑。过个马路就到了啊。”

  “我从小就怕走夜路,”她随意地比画着解释给我听,“小时候我们全家住在一个废旧的工厂大院里。我爸我妈跑生意,每天都要深夜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不回来。一到晚上我就害怕,非常害怕。那时候,我要上厕所,就得自己穿过非常非常大的院子,路过没有人的厂房,到院子后面去。特别恐怖。好几次,还有喝醉的人深夜‘砰砰砰’敲我家的门……总之,太可怕了,我从小就有‘夜路恐惧症’!”

  说完,她仍然拿鼻子顶着玻璃,看对面的大厦。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再自然不过。

  ——你为什么不愿意晚上去幼儿园开门?

  ——因为我害怕走夜路,我从小就害怕自己被抛弃在暗夜里。

  这个答案,在此之前曾多次出现在她的回复中,但我总是充耳不闻,总是不相信。

  在成人的职场中,我们不停地讲效率和流程,讲流水线似的管理,讲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讲时间就是生命。

  然而,谁心里不是在不停地呼唤着,呼唤着被爱、被相信与被等待。

  虽然时间就是生命,但真正有价值的生命在人心中。

  当我们要求“这个世界务必按某个节奏、某个流程进行”之时,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奇异绚烂的世界。

  这个奥秘,只有漫不经心地挥霍着时间、对万物保持无穷无尽好奇心的孩子才深谙。

  真正的幼儿教育工作者,应该站在孩子身边,成为这个秘密的守护人。

  之所以说起猴子和媛媛的故事,是因为经由这两件事我才发现,自己正慢慢进入童心世界。

  在此之前,无论看了多少育儿书,和孩子们玩过多少游戏,创立了怎样的幼儿园,我都仅是一个“母亲情感的执行者”,一个幼教“票友”。

  真正的幼儿教育工作者,应该秉有排除万难的坚强耐心、秉有剥开自我的沟通勇气,向每个孩子——以及每个曾经是孩子的个体,伸出自己的双手。

  这样的教育,才是这个急功近利的务实社会所真正需要的“教育”。直到此刻,我才开始理解它。

  粲然,5岁男孩的妈妈,作家、电视台策划,新浪微博热门博主,拥有14万粉丝。在出版了小说集《季节盛大》《你的一切像海难》《爱恨书》、童话《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和亲子共读工具书《骑鲸之旅》(1、2)之后,粲然和朋友亲身实践建立了一所家庭式幼儿园“三五锄”,利用游戏和大自然的力量,探索幼儿园教育更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性。她也致力于个体阅读跟踪、童话叙事追随之“勇读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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