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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发稿时间:2016-04-27 15:48: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一

  重庆最出名的寺庙在哪里?如果你问我,几天前我的答案也许会是华岩寺,但现在我的答案不同了。

  那一座寺庙,几乎每个重庆市区的老百姓都能叫出它的名字,我也从小就听说过,却没有任何人找到过它,而几天前,我不小心走进了这个神秘的地方,那是一个深夜。

  2007年的“五一”节,我没有像以往大假一样背包带帐篷去驴行,而是在鑫隆达大厦的写字间里加着班,每天都在晚上10点左右下电梯。

  5月5号这天,重庆突降大暴雨,我跟往常一样10点下楼,发现雨太大,就回办公室多等了一会,离开鑫隆达大厦时,已经是12点过了。走到楼下的街上,雨横着扫过来,长裤和皮鞋一下就泡在水里了。天上不停地响着闷雷,街灯熄了不少。一些没有熄的灯,也忽明忽暗。

  鑫隆达大厦下面,牛角沱汽车站边上,是一个比较大的出租车站,但此时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停着。这也不奇怪,雨那么大,出租车的生意肯定好极了。由于没有出租车,我只好退到牛角沱的汽车总站站台上避雨,想等雨小一点再走。零点左右的站台,漆黑一片,有几个人也在避雨,但看不清样子。

  这时,其中一个人向我走来,走近了看清是个女孩。“先生,可以送我去上清寺吗?”这个女孩用普通话说道。

  这是一个眉目极清秀的女孩,大约二十多岁,穿着白色短袖T恤,直发垂肩,牛仔短裤已经打湿,背上有一个比较大的双肩背包。

  在一个美女请求帮助的时候,估计没有几个单身男人会拒绝,我也不例外,何况,上清寺应该很近的。

  是的,应该很近,上清寺和牛角沱都是这一带的地名,虽然我不知道上清寺具体指哪里,但应该就在这周围。

  我马上就答应了:“好的,我送你。”

  后来我才知道,上清寺,离我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二

  “你到上清寺哪里呢?”我问道。

  “就到上清寺啊,你不知道在哪里?”女孩说。

  “上清寺应该是这附近整个区域的统称,但你得告诉我具体去上清寺哪里啊。”我感觉有些好笑。

  “啊?我就是要去一个叫上清寺的寺庙,去那里就好。”

  晕了,我还真不知道叫“上清寺”的寺庙。从小在重庆长大,市区的几个庙都走过,就是没有听说过上清寺。

  “我真不知道这个叫上清寺的庙,你有具体的地址吗?”我问。

  “我只知道是来重庆,找叫上清寺的庙。今天雷雨,航班晚点,刚才出租车司机把我放这里就走了,我还以为寺庙就在附近呢。现在太黑,所以才请你帮忙陪我去。”女孩看来和我一样茫然。

  “那好,我问问朋友吧。”我随后拨通了几个朋友的电话,有报社的,有搞文学的,有年轻的外来人,也有五十多岁的老重庆。他们除了异口同声地抱怨我深夜电话骚扰,就是异口同声地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上清寺有寺庙。

  街上风雨交加,我们回到鑫隆达大厦的底层避雨。守夜的保安小王,也帮我们问了做保安的同行和派出所值班的朋友,没有人知道这个叫上清寺的庙。

  “是谁叫你来找叫上清寺的庙呢?”我问道。我非常怀疑这是一个被网友骗来重庆的女孩。

  “是我父亲,”女孩迟疑地开口,“他临终前要我尽快把一个打火机送到那里去,我叔叔在那里出家,还说一定要在夜里送,但他没有讲原因。”

  “你叔叔在上清寺出家?应该也有电话吧?”

  “我没有他的电话,他和父亲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对了,给我打火机的时候,父亲同时还给了我一张图。”女孩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从包里翻出一张烟盒纸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看看有用没有?”

  那是一张老版黄果树的烟盒纸,草草地画着至少是三十年前的牛角沱地区图。上清寺被标在正中间,连着一条线,线的另一头写着“牛角沱防空洞入口”几个字。

  “图上好像只有一个地方到那里,就是牛角沱防空洞。”我说道。

  “牛角沱的防空洞,早就不在了,现在应该就是鑫隆达出租车站旁边的人行地下通道啊。”小王说。

  “要不,我们去看看?如果还开着门的话。”我说。这时一阵冷风吹起,门外的雨猛扑进来,把我们吓得往大厅里面退了几步。

  “你们能陪我去看看吗?对不起,我有很特殊的原因,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到。”女孩很坚定。

  小王说:“那里好像只是一条通道,什么也没有啊,看也没有用。不过,如果你们非要去看看,我可以给那边守门的老庞打个招呼,把通道门打开。”

  反正人行通道离得不远,我答应陪她去看看,让她把背包放在保安室,换了个小坤包。

  几分钟后,我和那个女孩已经站在了人行地下通道里面,由于停电,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三

  “半夜三更,你们要找啥子?”守门人老庞一边用一束手电光帮我们扫在通道的四周墙上,一边问。

  “半夜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请问这里以前是防空洞吧?”女孩问,“有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通道?”

  “以前有啊,就在这里的墙壁后面。”老庞用手电照到通道中部的墙上。

  “咦?!”老庞诧异地叫道,手电光扫过的墙壁上,几个大字在发着微弱的荧光,写着“SQS→”。我心里也一惊:SQS,这不是“上清寺”的拼音缩写么?难道有人在提示远道而来的上海女孩?箭头指向一张牛皮癣广告,那张薄薄的纸,在风中飘动着。

  我急忙上前取下那张广告纸,老庞用手电照上去,正面就是普通的性病广告,但背面显然有毛笔字的痕迹。翻过来,上面有两句话:

  七星岗闹鬼

  上清寺镇邪

  敲敲墙壁,背后似乎有空洞的声音,但这个通道显然已经没有探究的可能,我们的收获只有手上的这张纸。

  我说:“我们这样找是没有用的,一起上去研究一下这张纸吧。这位美女,你得告诉我们更多,我们才能帮上你。”

  老庞说:“现在雨已经小了,估计马上就要停,到我的稀饭摊子上去坐坐吧,说说是啷个(重庆方言:怎么)回事。”

  一行人从地下通道上来时,大雨果然已经停了。老庞带我们来到他的粥摊,他的老婆和丘儿(重庆方言:伙计)正在忙碌地打理生意,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过了,摊前停了不少出租车。老庞的夜间粥摊在夜游神中很出名,一碗粥一元钱,小菜免费,有十六种之多,所以许多出租车司机夜间都会来这里喝上一碗。只是粥摊早上7点就收摊了,白天活动的人们不太知道。

  老庞给我们专门安排了一张桌子,小王回去值班了,而女孩和我一起端起粥来喝。

  “我叫徐敏,叫我小敏吧,从上海来,爷爷、父亲和叔叔在重庆工作过。”女孩开始向我们讲她的故事。

  “我的父亲前些时间去世了,之前,他说爷爷曾经把一个东西交给他保管,要他在2007年5月5号到6号这个夜间交给叔叔。但叔叔失去联系很久,只听说在重庆一个叫上清寺的庙里出家,但许多年没有来往了。”

  “我从小就在上清寺一带长大,是听说以前有一个寺庙,位置应该在大礼堂附近吧,会不会是修建大礼堂时拆掉了?”老庞操着标准的“渝普”说道,“我白天都找不到,你一个姑娘家,非要半夜三更去找,哪里找得到嘛。”

  “能不能把你要送的东西拿来看看?”我说。

  小敏拿出一个绸布包,打开,里面有一个锦盒,锦盒里,是一只陈旧的朗森打火机,上面刻着两个小的中文字:令俊。

  老庞接过打火机,看了一看,说道:“我以前开出租车,捡过不少打火机,从来没有看过这种,这个款式应该是非常古老的。”

  我说:“‘令俊’这两个字应该是人名,小敏你听说过么?是不是家中的长辈?”

  “不知道啊,没有听家里人提起过。”

  “吔,1945年生产的哦。嘞种(重庆方言:这种)自动打火机,那个时候不晓得好先进,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名牌加订做,你们家老辈子肯定嘿(重庆方言:很)有钱。”老庞从打火机上发现了新大陆。

  小敏沉思了一下,说:“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家里人提到他都小心地避开,不知道是不是很有钱,但我小时候,家境并不宽裕。”

  我说:“这样吧,我让办公室的人去网上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另外我们应该研究一下这张奇怪的传单。”

  “五一”节期间,办公室的两个家在外地的小伙子没有回家,我打电话时,小陈还在玩网络游戏。我安排他去网上查找上清寺的历史资料,顺便搜索一下“重庆,令俊”,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老庞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那个传单,说:“看不出啥子名堂。”

  我问道:“七星岗闹鬼,这句话我从小就听说过,是怎么回事啊?”

  “七星岗闹鬼,是出了名的,原因是通远门死过好多人。”老庞喝口茶继续说,小敏瞪着大眼睛,好像有些害怕。

  “七星岗,其实过去是一个乱坟岗,就在通远门外,是埋死人的。30年代兴修城市干道时,挖出数不清的尸骨,所以专门修了一座塔来镇邪。”

  我插嘴道:“那上清寺那个庙和七星岗有关系没有啊?”

  “当然没得关系,距离恁个(重庆方言:那么)远,上清寺镇不到七星岗的邪。七星岗那里镇邪的塔叫菩提金刚塔,听说现在还在的。”

  我也听说过那座塔,是西藏活佛主持修建的,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时手机响起,小陈的电话来了:“查不到上清寺的庙子,但在百度上查‘重庆,令俊’的时候,查到一个名人,猜猜是哪个?是著名的孔二小姐!百度查询首页的第三、四排都是她,她叫孔令俊。”

  我听说过孔二小姐和心心咖啡馆的故事,估计重庆人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没有几个。故事中有一只惹祸的打火机,莫非这只打火机居然是故事里的那一只?小敏问:“孔二小姐是谁啊?”

  “我以前在文化宫听过重庆掌故,这个故事不晓得听过多少回了。”老庞一下子兴奋起来,脸上神采飞扬,“孔二小姐是解放前四大家族之一孔祥熙的二小姐,她喜欢去重庆当时最豪华的心心咖啡馆,有一个警察局长被她打了耳光,结果还被升了官。”

  老庞接下来眉飞色舞地向小敏讲述了孔二小姐和心心咖啡馆的那个故事,听得小敏发了很久的呆。

  “如果这真是那个打火机,那值钱得很啊!你们祖辈一定和孔二小姐有很深的交道哦!对了,那个警察局长也姓徐啊!”

  意外的进展让我们不敢相信。

  “我想去七星岗那个塔看一下,好不好?”小敏转过头,看着我说。

  “五一”节没有出门,我一直觉得过得很郁闷,好容易有这样精彩的事情,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正准备答应,老庞插了嘴:“去,当然要去,我找辆车陪你们一起去!”老庞比我还兴奋。

  四

  老庞面子很大,居然向吃饭的司机借到一辆出租车,向老婆请了假,载着我们向七星岗方向开去。

  去七星岗又能找到什么?上清寺到底在哪里?盒子里的打火机是不是孔二小姐的遗物?小敏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夜里把一只打火机送交她的叔叔?地道里的小广告究竟是谁贴的?一堆问题,充满了我的脑海。

  “这里是广电局,重庆的广播电台都在这里。”

  “这里是文化宫,那边是大田湾,有新中国第一任重庆市市长贺龙的雕像哦。”

  老庞不断向小敏介绍着路上经过的地方,却弄错了历史。贺龙没有任过重庆市市长。解放初期在刘伯承邓小平调任中央后,他全面管理西南军政,其实职务高于市长。但因为贺龙采取和主导了很多措施,大大促进了重庆的经济、文化和体育的繁荣,很多重庆老百姓把他误记成自己城市的市长。

  “这里是两路口,旁边是重庆以前最好的电影院——山城电影院。”

  重庆山城电影院曾经与重庆人民大礼堂并列为新中国代表性现代建筑之一,是重庆人的骄傲,前几年被拆掉,到现在还没重建起来,只在老重庆人的心中留下往日的辉煌。旁边的皇冠大扶梯,原址是重庆最有特色的上坡缆车站,儿时到火车站,总喜欢去坐坐。随着缆车行进,山城特色一览无余,很有韵味。后来这里建成了号称亚洲最长的电梯,让不少重庆人感到可惜。两路口曾经是重庆最重要的经济圈之一,现在已经萧条了,昔日繁华地位已经被市民日益淡忘。

  “我的舅舅死在这里,是一个英雄!”老庞说道。

  老庞掌着方向盘继续说:“六八年的时候,由于市区到处枪林弹雨,粮食运不进来,重庆老百姓眼看就没有饭吃了,我舅舅所在部队为老百姓押运粮食进入市区,车到两路口,我舅舅被抢粮的人打中了胸口和腹部,伤了好几处,但他把肠子塞进肚子里坚持开车。粮车穿过战场,把四吨粮食都送到了粮库时,他终于熬不住了。”

  “他是我最尊敬的老辈子,我们每年都去给他上坟,死的时候他才二十岁。”老庞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却穿透重庆的历史尘埃。

  我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深夜迷人的重庆夜色在窗外闪过,仿佛和老庞的故事不是同一个城市。

  “孔二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小敏问道。

  “解放前,中国有四大家族,掌握了全中国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命脉,就是蒋、宋、孔、陈四家人。孔二小姐的母亲是宋氏三姐妹之一,孔二小姐是宋美龄最疼爱的外甥女,孔祥熙的二女儿。”我只知道这么多。

  “孔二小姐人品不怎么样哦,不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是有啥子说啥子哈。”老庞转头向小敏说。

  小敏点点头。

  “孔二小姐从小是被宠坏了的,长大后,打扮也特殊,总是一身男装,据说枪法很好,但她脾气很坏。来重庆之前,她在南京驾车违章,遭警察骂了,她就一枪将对方打死,引得南京警察上街游行。所以,重庆掌故里面讲孔二小姐,是把她当反派人物的。”

  我补充了一下:“我看过一篇新闻,孔二小姐已经在台湾死了十多年了,死前留下几亿财产,但没有交遗产税。前几年有新闻说她的大姐被罚了一亿多的台币,她大姐认为,这是因为孔二小姐的财产多得理不清楚,才造成的误会。”

  小敏拿出那个打火机,仔细看着,没有说话。这个打火机,无疑是老重庆人最熟悉的。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评书人程梓贤讲出《心心咖啡馆》的故事,一举成名。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去世,他一定想不到,故事里那只著名的打火机,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我再次回想这则评书故事,希望从里面发现些线索。

  是在1945年左右,当时孔二小姐在重庆最豪华的心心咖啡馆里喝咖啡,那个地方大概就是现在解放碑步行街上,建设银行大楼的位置。那天重庆警察局局长徐中齐偶然走进咖啡馆里,不巧没有空位,就坐到了孔二小姐的同桌。回想当年,我仿佛看到徐大局长那时一身西装,头发打着发蜡,气度不凡,令孔二小姐多看了两眼。

  徐大局长掏出烟,才发现没有火,看见同桌的孔二小姐面前摆着的打火机,就大大咧咧地一把抓过来,评书中讲他“揿,揿不燃;扳,扳不燃;甩,也甩不燃。拿过来翻过去,整了半天,都没有整得燃”。

  孔二小姐看得不由笑起来,一把抓回,手指轻轻一弹,打火机就燃了,这时我们徐大局长做了他一生最正确的决定:他条件反射般地叼着烟,伸头过去就那火焰。

  孔二小姐也条件反射般地做了她习惯的动作:一耳光打在徐局长的脸上!整个心心咖啡馆的客人都惊呆了。

  咖啡馆的田老板,看到他两位贵客出了事,急忙出来向双方做介绍。传说徐局长反应很快,向周围的客人解释,是自己脸上有蚊子,孔二小姐帮他拍了一下。随后,孔二小姐开车带走了徐局长。事隔三天,《中央日报》头版头条登出中央社消息:重庆市警察局局长徐中齐荣任四川省警察厅厅长。心心咖啡馆的生意从此更火爆了。

  故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由于是评书,真假莫辨,反而让我更糊涂了。

  “小敏,1945年,那个局长三十多岁,如果活到现在,应该快一百岁了,不会是你爷爷吧?”我问道。

  小敏算了一下,说:“如果我爷爷在世,应该才八十多,他的职业是建筑师,不是警察啊。”

  “管他是哪个,这个打火机如果多半就是那一只,你要发大财了哟!这个打火机,我估计一百万都有人愿意买!”老庞就是有经济头脑。

  通远门到了,凌晨两点多钟,夜景灯已经关闭。停下车,老庞打开对讲机,向频道中出租车司机问路。我和小敏从车中出来,呼吸着雨后新鲜的空气。

  重庆市政府前几年翻修了通远门,塑了不少当年攻城战士的雕塑。攻城的和守城的人,在夜色中对峙着,就像一部战争大片按了暂停键,等待着我们。也许,不小心按中哪个机关,这些历史人物将重新活动起来。

  五

  老庞从车里出来,在后面打断了我的思路:“两位朋友,我的摊子被车子挂倒了,我马上要回去看看,不能陪你们了。菩提金刚塔就在这上头,你们可以顺着通远门城墙向上走,到顶上打枪坝问个路,就能找到。”

  小敏说:“已经很感谢你了,庞先生,我们自己可以找。”

  “那好,这把电筒你们带上去,可能有的地方没得路灯,小罗回来还给我就是。我估计上去看也不一定能找到啥子,实在找不到,就回来再作打算,上清寺那几家小宾馆我都熟悉,可以打嘿低的折。”老庞说完,急匆匆地开着车子回去了。

  “大哥,你知道路么?”小敏问我。

  我说:“放心,虽然有点晚了,但重庆人夜游神多,一定能找到人问路的。现在实在也没有什么线索,这张纸一定是有人故意留给你的,我的直觉也是和那个镇邪的金刚塔有关系,如果实在找不到,我带你去找宾馆休息。”

  小敏没有说话,点点头,向城门走去。

  “通远门通远门,进进出出抬死人”,这是小时候听过的儿歌。通远门内,是抗战时的重庆主城区;门外,是那时的郊区。这一带曾经有大量的坟地,有主的坟在七星岗,无主的坟在大田湾。看着周围灯光闪烁的夜景,谁能想到在七十年前,这一带曾经那么荒凉可怕呢?

  在城门下看,几经维修的通远门还是那么高大而气势不凡。城门两侧的腰洞已经在最近一次维修中不见了,少了一些古战场的神秘感。路灯不太亮,我刻意拿手电筒扫了一下原腰洞的位置,想指给小敏看那历史的痕迹,却猛然发现了意外的东西!

  又是模糊的荧光字!这次是“SQS”三个字母加上一个指向地下的箭头。但地下显然什么都没有!

  小敏看见这个符号,兴奋而紧张地拉着我的手,说道:“又出现了!”

  我四周看了看,已经太晚,路上无人,仅城门正对的金汤大厦里还亮着几家灯光。地上很干净,连一张废纸也没有。用电筒光扫着墙,我边观察边蹲下来,发现紧挨着地面的城砖上有用刀刻出的字,但由于石面粗糙,不太清楚。

  小敏拿出手机,帮我补着光,很勉强地,我们一起识别出几个字:

  乱坟闹鬼不清净,

  菩提镇邪多宝藏。

  “啊!”小敏轻声地叫了一声,“这句话和地道里的那张纸,都应该是连续的暗示啊!难道是叔叔在给我指路?”

  我心里说:“但愿是吧。”

  小敏念着这几个字,还一个个地敲到手机上记录下来,然后问我:“罗哥,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传说菩提金刚塔修建的时候,曾经在里面放置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应该是指这个吧。”我说,“你说去看那个塔,本来我只想帮你了个愿,并不抱什么指望。但现在看来,这一路上很有名堂,应该去搞清楚。”

  沿着城墙边的石阶上去,就是通远门城墙顶上,现在是一个休闲观光平台。

  “以前这个城墙上有一个石头雕塑的大拳头,现在不知道移到哪里了。”为了不让小敏太担心于走夜路,我开始东拉西扯给她讲沿途的景观。

  “哦,我好像看到过那张照片!我有时在网上看重庆的照片,有一张上面就是城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拳头。为什么修那个?”

  “那是为了纪念杨闇公先生,他的死和这一带有关系。”

  “他是,一个什么人呢?”小敏不太习惯走上坡路,有点喘气了。

  “杨闇公是20年代四川省的共产党地委书记,但他不是因为国共两党战争而死。1927年,北伐军占领了南京,中国的军阀割据历史眼看就要结束了,但英国人和美国人不愿意看到中国统一,用军舰炮轰南京城,打死了许多当时正在庆祝统一的老百姓。”

  “真的?”小敏说,紧跑几步跟上我。

  “是啊,国家弱小时,自然只能被欺负,现在的国际政治也是一回事嘛。当时中国人都很气愤,杨闇公就组织群众在这上面的打枪坝集会,抗议英国和美国支持中国分裂。但是,那时的四川省省长刘湘却认为这是集中消灭共产党的好机会,就向参加集会的人开枪扫射,还派人冲进去用刀砍,打死了好多人。”

  “真是太惨了!”小敏瞪大了眼睛。

  “还有更过分的呢。杨闇公当时逃脱了,后来被抓到后,杨闇公不断说服关押他的士兵支持中国统一。由于他口才很好,刘湘的人怕他动摇军心,就割了他的舌头,砍断他的手,还挖了他的眼睛,最后在佛图关山上把他枪杀了,死得好惨。”

  这时已经沿石阶走了一段路,右侧出现了那个熟悉的拳头石雕,估计是重修通远门后移了上来。石阶边的路灯很少,路上没有一个人,小敏听得很紧张。我本想说些闲话不让她害怕,却一不小心说到这些残忍的往事,不禁有点后悔。

  我们经过一片片密集的居民区,来到了最高处。没有看见任何塔,只见到一个还亮着灯的茶园,有两桌人在打麻将。

  我走到门口问路,茶馆的老板回答我:“塔?这里有两个塔,一个是水厂的水塔,旁边的围墙挡住了;另一个是金刚塔,从这边下梯坎过去,在那边两个楼那里。你们大半夜的找塔做啥子嘛?”

  谢过老板,我们逐级而下。这里路灯很明亮,左边正好有一个治安亭,亭中几个治安人员在值班。我上前确认,治安员告诉我:“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直走和右转都可以到。右转会经过一个公共厕所。”

  “太好了,我们没有走错路!”小敏黑灯瞎火地走了半小时,担心终于消失,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笑得很灿烂。

  来到路口,经过一个公共厕所上去,几个火锅摊还开着,香味极其诱人。穿过火锅摊,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大楼。

  “抗建堂?这是抗建堂啊。”我有个好朋友就住在抗建大厦顶楼里,我去过好几次,但从来没有注意过楼下有什么塔啊。

  “抗建堂?很出名?”小敏问。

  “呵呵,抗建堂本身不出名,但几十年前,这是中国名人最多的地方之一!”我说,“抗建堂是冯玉祥建议修的,你知道话剧《雷雨》吧?第一次就在这里演出,不过现在这个高楼是后来修的了。”

  我们一边向上走,一边向抗建大厦边上的坡顶看,果然,有一个印度风格的宝塔矗立在黑暗中!

  中国内地唯一由西藏活佛主持修建的佛塔,居然就隐藏在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之间,默默伫立!一座佛塔,和上清寺有什么关系呢?是什么样的人想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是什么人在等着我们?

  我带着小敏在黑暗中找路上去,心狂跳起来。

  六

  既然是文物,会不会晚上关着大门?眼看目标越来越近,我不禁担心起来。

  大厦背后上几步石梯,拐过一个弯,离塔越来越近。必经之路有一个小卖部,半夜还开着。店里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瞟了我们一眼,然后把头低下继续做她的针线活。没有问路的必要了,除了巷道,金刚塔根本没有大门,可以任意出入。我们直接向里走几步,一些健身设施旁边,菩提金刚塔已经庄严地挺立在我们的面前,被四周密集的大树围绕着,默然无语。

  “这个塔好壮观啊!”城市的喧嚣已经离得很远,小敏的声音突然在安宁中冒出,惊飞了树上的一只鸟。神秘的金刚塔,本来为镇凶灵而建立,但深夜站在这里,心中却是宁静,没有半点恐怖。

  “不仅仅是壮观啊,你现在站在数亿财宝的旁边呢!”我说。

  “在哪里?在哪里?”小敏活泼起来。

  “抗战前后国民党挖过财宝,解放时政府清理过财产,‘文革’时红卫兵来破过四旧,四周修房子还挖过大坑,要是财宝那么好拿,机会也轮不到你嘛。”我笑着说,“那些宝贝,就在这塔的肚子里面。你看看,旁边的石头非常厚重,谁也挖不出来。”

  “为什么把财宝藏在里面?”

  “1930年的时候,重庆有一个市长叫潘文华,他挖断了重庆许多城墙,打破了旧重庆狭小的城区。我们开车过来那条路,就是他修的第一条主干道。那时候挖出来了大量的尸骨,市民传说闹鬼。为了让市民安心,祈求和平,潘市长集资修塔镇邪,还请来西藏当时的一位大喇嘛开光。按习惯,这个塔里装了许多人捐赠的财宝,传说价值黄金百万两。”

  小敏听得两眼放光:“哇,神奇!”

  “其实还有比那些财宝更值钱的东西。里面的几十颗舍利子,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我笑道,“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些是用来镇邪的,就算你真打开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嘴上在聊,脚下却没有闲着,拿着手电围着塔一圈圈地转,试图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修这么大一座塔,要镇的邪一定很厉害吧?”小敏问。

  “那我可不知道了,有两个传说供你参考。”我说,“据说大喇嘛开光的时候,突然天上飘来乌云,就在塔顶上电闪雷鸣,参加开光仪式的潘市长都吓着了,这时大喇嘛登上塔顶,念了一段经文,乌云就散去了。另一个传说在‘文革’破四旧时,红卫兵来这里想把塔毁掉,敲掉了塔的一小块,突然一个人就从上面失足掉下来,摔断了腿,于是没有人再敢破坏它。”我用手电找着这个传说的证据。“看,那一块断痕,应该就是红卫兵当年敲掉的!”我用手电光照着塔中一角。

  “啊!那里!快看!”小敏指着塔的另一个方向说。

  塔的基座四周,有四根石柱,每个石柱对着的塔身,有一个凹处,小敏指着的凹处,仿佛有我们熟悉的荧光字“SQS”!

  凭着个子高,我爬上塔基,仔细观察塔边的石柱,柱上贴着一小条白胶布,很不显眼。我取了下来,纵身跳下塔基。

  小敏连忙过来,准备和我一起查看那块胶布。

  突然,一束手电光扫过来照着我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问:“恁个晚了,你们在做啥子?”

  眼睛被手电照着看不清楚,面前依稀有一个人影拿着手电警惕地照着我们。

  “吔,是小罗啊,泡妹妹泡到嘞点(重庆方言:这里)来了嗦?”居然是认识我的人?我眼睛适应过来,仿佛是见过的。

  “不认识了?我是老曾啊,在老林那里聚过的。”老头说。

  老林,是我在驴圈(注:指带帐篷去户外旅游的人们)的朋友,他开着一个户外店,许多喜欢驴行方式旅游的人常在他那里聚,老曾是其之一。

  “啊,我想起来了,老曾啊!”见到老曾,既突然又兴奋。老曾是一个老重庆,很喜欢研究陪都时代的重庆历史,已经退休多年,总是到处搜集文物史料。有他帮助,上清寺就不难找了。

  “老曾,你怎么半夜在这里?”我也很奇怪。

  “我家就住在抗建大厦啊。我一个老单身汉,半夜睡不着,嘿正常嘛(重庆方言:很正常),看见这里有手电光在晃,还以为又有想盗宝的人,就来看看,盗宝的人没有看到,结果看到泡妹妹的。”

  小敏听到这里,笑吟吟地看着我,仿佛很好玩。

  七

  深更半夜带个女孩出没于残旧的古迹中,要说清楚不是泡妹妹,估计需要长篇演讲,我不准备那么做。

  “老曾,这年头泡个妹妹不容易啊。躲到这里,而且在后半夜,都会被人打扰,重庆城真的是太打挤了。”我向老曾抱怨。

  小敏瞪我一眼,连忙说:“曾先生,不要误会,我有很特殊的事情请他帮忙呢,希望您也能帮助我。”

  “明白了,不是哥哥泡妹妹,是妹妹泡哥哥,”老曾永远都能成功地把话题搞乱,“说吧,想怎么泡他?我帮你忙就是。”

  “情况是这样,”小敏一边笑一边说,“我急着找重庆的上清寺,大哥一路陪我找过来的。”

  老曾一拍我肩膀:“小罗啊,你果然是直辖市的模范市民!找上清寺居然可以找到这里来,佩服佩服!”

  “不扯了,曾老师、曾大才子、曾大侠,问你一个正事,”我用提问来代替解释,“重庆以前有一个叫上清寺的庙你知道么?搬到哪里去了?”

  “搬到哪里去?上清那个寺已经烧了七八十年了!重庆哪个庙我不晓得?现在没有叫上清寺的庙。”老曾说,“以前的上清寺原址,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在口腔医院背后到检察院之间的那个山坡上面,另一种说法是在渝澳大桥旁边的江边,以前水上派出所那里,更早的时候,那里有一个面粉厂。我认为两种说法都对,因为以前的庙地盘很大,那里是郊区,地皮不值钱。”

  “那以前里面的和尚呢?”小敏问道。

  “和尚?小妹妹,‘老子一气化三清’,上清是典型的道家用语,上清寺肯定是一个道观嘛!”老曾说,“解放前七星岗上这一大片,从山脚到坡上,有很多道观。”

  “道观那么多,为什么要修一座佛家的塔来镇邪呢?是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问。

  “有那种可能,七星岗上打枪坝,刘湘杀的人太多了。古时候张献忠入蜀、清兵入川也都杀过很多的人。七星岗整个地方,太多的孤魂野鬼。道观虽然多,老百姓还是传说闹鬼。”老曾摸摸塔的基石说,“这座塔很灵验,‘文革’破四旧,七星岗上的庙都消失得差不多了,这个塔被周围的老百姓保护了下来。”

  “对了,你们打着手电筒找啥子?”老曾说道。

  于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向老曾讲了一遍,说:“她父亲的遗愿是今天晚上得把这东西交到她叔叔手上,看来不太可能了。”

  “吔,有点奇怪哦,”老曾问小敏,“上清寺是三十年代烧掉的,你的叔叔今年最多六十左右,怎么可能在那里出家?”

  小敏也很疑惑:“家里人讲过叔叔是‘文革’时在重庆出的家。”

  “‘文革’出的家,肯定不是上清寺。”老曾说,“你最好明天白天向家里的老辈子问清楚,这里有名堂。”

  “不行啊,”小敏说,“曾先生,家里长辈都过世了,没有可问的人,而且父亲要我今天晚上务必送到。”

  “那个宝贝打火机给我看看。”老曾把手电交给我。

  小敏把锦盒取出来小心地打开,拿出打火机递给老曾。老曾左手拿起打火机,用右手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嘣”的一声轻响。

  “呵呵,这么多年,应该打不起火啰。”老曾仔细打量着打火机,我手里拿着两个电筒给他照明。他接着说:“这个打火机形状和功能和那个评书讲的好像是一样的,而且孔二小姐喜欢的东西,一定会留下刻字。‘令俊’这两个字的写法我见过,和她旧居中的遗物是一样的。”

  “问题更多了,”我说,“如果这是那个打火机,为什么一定要在2007年的5月5日晚上,送到她叔叔手上呢?”

  “可能是老辈子的讲究或者迷信,今天是你家哪一位的生辰或忌日?”老曾问小敏。

  小敏摇摇头,什么也不知道。

  “小姐,现在是凌晨两点,也不是晚上,按你家老人的说法,你已经送不到了。”我插嘴道,“我们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下面火锅馆香得我流口水,我们去那里商量一下吧。老曾,这是你的地盘,几年不见了,你得请我们吃火锅。”

  “呵呵,你小子厉害吔,自己泡妹妹请客,还要我这个电灯泡来出钱。请就请嘛,走!”老曾转身就向塔的出口走去。

  小敏说:“好啊,我早就想尝尝正宗的重庆火锅了!”

  路过门口的小卖部时,老曾向里面的中年妇女微微点了一下头。

  金刚塔下的火锅摊旁边有一个菜市场,门上的字引起了我的兴趣。“老曾,这里叫纯阳洞?”我问。

  “是啊,这里是上纯阳洞的地段。”

  “纯阳洞是典型的道教称呼,那以前一定有一个道观吧。”我说。

  “纯阳洞的地盘就是金刚塔占了,现在已经没有了。”老曾选了个位子,招呼小敏坐下。

  凌晨雨后的重庆,安静而潮湿,火锅摊是唯一热闹的地方,还有两桌出租车司机在小聚。

  “老曾,我觉得这事情有点怪,一路上有人给我们引路呢。”我拿出那个胶布条来。胶布条上,用黑色的笔写着几排清灵有力的小字:

  城头变幻大王旗,

  箭楼空留守城兵。

  上清道人何处寻,

  登高轻敲打火机。

  八

  “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一句来自鲁迅的诗,是为被国民党枪杀的五个文学青年而作,中学语文课上背过,我信口念出来:“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这首诗写的年代也应该在上世纪30年代初,那是军阀混战最厉害的时候。老曾你看看,这应该是指的哪里?”我把字条递给老曾。

  “‘城头变幻大王旗’,在重庆那一定是通远门了!”老曾一边教小敏烫毛肚,一边不紧不慢地分析着。

  “军阀混战时期,几路军阀争夺重庆城,都是攻打通远门。打进来的,就在城门上插上自己的旗帜。通远门周围的小店主,经常都备着交战两方的旗子,每天枪声一停,就派人去看城门上插的是谁家的旗帜,城门上是谁家的,自己店门口就换上一样的。”战乱时期的重庆商人,就那么坚强而灵活地承受着政局的变幻。

  “通远门经过很多次翻修,最近这一次动得很大啊,诗中的箭楼应该是指哪里?”我问。

  老曾给我倒了杯啤酒,说道:“通远门的箭楼,那可不一般,好多国外的军事历史和建筑学家都来研究过,所以几次翻修通远门,都没有动那个箭楼的基础。”

  “那个箭楼有什么特殊性?”小敏跟着问。

  “一般箭楼,是城墙上突出的一个方形的小碉堡,有些也修成半圆形的,但这个箭楼,是菱形的平面,突出在城墙上。方形和半圆形的平面,需要三个守卫才能看清敌军的情况,菱形平面,只需要两个守卫就行了。而且在放置狙击手时,更好布置。”老曾用筷子蘸了些酒水,在桌上画出两种箭楼的差异。

  菱形箭楼:——◆——

  传统箭楼:——■————○——

  “中国古城墙很多,但像这样设计的箭楼非常少,所以是珍贵的遗迹。重庆十七座古城门,只有通远门有特殊的箭楼,而且也已拆得差不多了,如果这首诗是线索,应该在这里。”老曾拿杯子找我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已经六十多岁的老曾,长相非常年轻,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才四十左右。听驴友讲他从小习武,没有人敢和他比酒量。

  “‘上清道人何处寻,登高轻敲打火机。’这两句应该是指约见的暗号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对吧?”我问老曾。

  “上清道人,道家的人经常都这么自称,说不定就是小敏的叔叔;打火机,应该是约会的信物。”

  小敏辣得大口大口吹气,还是不断地把锅里的东西向嘴里放,一边说:“太好了,我们快吃吧,吃完就去那个箭楼。”

  老曾安慰着:“这里从抗建堂旁边出去,就是观音岩车站的天桥,向下走就是通远门,很近,我带你们去。不要急,慢慢吃。”

  “啊,那我们走的路太绕了。”刚才从通远门上来绕了很远的路,没有想到回去却那么近。

  “曾先生,遇到您真是太幸运了!”小敏客气得一本正经。

  “别那么见外,把我当成你家长辈就好。”老曾从来不讲客套。

  老曾结过账,我们一起沿公路向通远门走下去。凌晨两点多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已经有几个清洁工在扫地,偶尔有出租车经过。

  快到通远门洞口时,老曾指着靠皇嘉大酒店一侧,被大树挡着的城墙:“那边就是箭楼,但被新修的女墙挡住了,还有些树,看不清楚,我们去上面。”

  穿过明代的古城墙,踏上新铺的青石板,来到一小时前经过的通远门上广场。广场依旧一望无人,尽头处的茶社,门口的招牌灯还孤单地亮着。老曾带我们向茶社方向的角落走去,上几步阶梯靠着城墙走,树木掩隐之处,路灯下模糊看见有一个四方形的小平台。老曾说:“那就是箭楼,在上面看,感觉是四方形的。”

  小敏拿出那个打火机,脚步快起来,我也快步跟上。

  箭楼平台的黑暗中,隐约有一个人影站起身来。

  九

  “嘣”的一声响,那个身影手中一团火亮起来,映出一个老年人的面孔。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的打火机呢?”口音南腔北调,听不出是哪里人。

  小敏在自己那只打火机身上也敲了一下,“嘣”的一声,却没有火焰。她看着老人迟疑地问道:“你是……叔叔?”

  “请把打火机给我看看。”老人要求。

  小敏毫不犹豫地递上那只珍贵的打火机。老人举起来,在周围的灯火中查看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在夜色中,笑声沧桑而满足。

  “哈哈,你是徐道士的后人吧?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你了,不容易啊!”

  “我姓徐,叫徐敏,老人家您是?”

  我和老曾站在一边耐心地看着,没有插话。

  “你有这只打火机,又姓徐,应该是徐道士的侄女吧?我是你叔叔的好朋友,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唉,已经十年了啊。”箭楼平台上有一条黑沉沉的长木凳,显然是老人带来的。他拉着小敏的手一起坐到凳上,一眼也不看我们。

  “徐道士生前托付我一件事情,要我每年在他定的一个晚上,到这里来等人,不知道等的是谁。我答应他要等满十年,今年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啊。”老人说,语气中似乎有无数的故事。

  老曾悄悄告诉我:“每年不同时间接头,这种约定叫乱码接头,过去陪都时代的情报人员经常用这种方法联络和发报。”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父亲也去世了,他要我来找在上清寺出家的叔叔,把打火机交给他,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敏很失落。

  “上清寺出家?呵呵,这个说法有意思。孩子,你的叔叔要我凭这个打火机,把一样东西交给他的后人,现在去我的家吧。”

  老人拉着小敏的手站起来,向我们打个招呼:“二位朋友是陪小敏一起来的吧?我受故人所托,要给这位姑娘一样东西。我家就在这旁边的金汤大厦,但家里狭小人多,不请二位上去了,请二位在这里等等她,几分钟就回来。”

  老人不由分说,一手提起长凳,一手牵着小敏的手向通远门下走去。小敏不好意思地向我摆摆手:“曾伯、罗哥,对不起啊,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老曾相视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们都有许多疑问,但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老人和小敏离去后,我递给老曾一支烟:“你老人家经历多,分析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老曾说:“首先,那些记号一定是这个老头留下的,目的是给徐家的后人指路,但不想被无关的人搞明白;其次,她叔叔的遗物肯定不简单,我猜和民国时期的宝藏有关系。”

  “民国时期的宝藏,是指什么?”我在城墙的石头扶手上坐下来。

  “在陪都时代,重庆是全中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中国最有钱最有权势的人,都在重庆居住。由于政治腐败,战乱频繁,捞钱的机会太多了,很多级别稍高点的人,都有不少财路。可以讲,那时候藏在重庆的财富占中国很大的比例。重庆解放的时候,国民党败退得非常快。解放军进城,很多国民党高官只能坐飞机逃跑。级别不够的人,包括一些高官的副官、侍卫,都没有资格上飞机,留下了大量的财物失散在重庆城里。所以一直传说重庆城里许多地道中,埋藏着数不清的民国宝藏。”老曾一手扶着城墙,向远处眺望,香烟在他嘴边忽明忽暗。

  “一双绣花鞋的故事,和这个有没有关系?”我问。重庆有一部非常出名的惊险小说,一度在民间还形成过手抄本,最近还拍成了电视剧。说是国民党撤退出重庆前,在重庆挖了许多地道,放置了炸药,想把重庆城炸掉。

  “那个故事是虚构的。重庆城这么大,地道里埋炸药是炸不完的。重庆是有许多地道,但绝大部分并不是解放前后挖的。一九三几年时的潘文华市长很注重城市建设,他请德国人来设计了重庆市的地铁,然后开始在重庆地下施工,后来因为财力不足,中途停下了,抗战时期成了防空洞。所以重庆老城周围的地下通道,四通八达,非常多。”

  我问:“现在重庆的轻轨应该用上了这些地道吧?”

  “是用了一部分,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老曾吸了一口烟,“重庆的地道大的大、小的小,最早的已经有近三千年历史了。你知道秦国的张仪吧?”

  “张仪我知道,是纵横家的著名人物。他用‘连横’策略帮助秦国打败六国统一了中国,他的师父就是鬼谷子。”

  “不错,不过他有另一个身份许多人不知道,他曾经做过江州太守,就是那时的重庆市市长。重庆最早的古城墙是他修建的,而且……”老曾向我挤了一下眼睛,卖个关子,“猜猜张仪为重庆留下了什么?”

  提示那么丰富,我当然猜得到:“你的意思难道是张仪在重庆驻守时,留下了装着机关的密道?”

  “对了,有野史讲,张仪富可敌国,他把不少财产留在重庆城里,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我研究过重庆非常多的资料,还没有找到头绪。从张仪时代,到陪都重庆,偌大一个重庆地下,几千年来,都是一个大宝库啊。”老曾轻弹着烟灰,烟雾在夜色中飘然消逝。

  十

  小敏还没有来,我有点担心了:“老曾,你觉得那个老人和小敏她家应该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只好等小敏来讲,但那个老头可不平常!”老曾眼睛突然一亮,“你注意到没有,那个长条板凳?”

  我还真没有留意。

  “那个长条板凳像是阴沉木做的!阴沉木,是能沉在水里的木头,沉重而坚硬。古时很多人用来做兵器。长江三峡一带出产很多,从古到今,经常有人在水中打捞阴沉木换钱。这种木头在水中泡几十上百年,也不会腐烂变质,非常贵重。所以,有两个地方很不寻常,你猜猜看?”

  我明白了:“那条板凳如果真是阴沉木做的,应该至少有几十公斤重,一般人一只手是拿不起来的,可是那位老人一只手提起很轻松!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谁愿意用如此昂贵的木材来打这么一条形状普通的板凳!”

  “是啊,重庆数次大移民,民间藏龙卧虎。这个老头,让我想起一个道士。”老曾一拍大腿,“对了!我晓得了!小敏找的上清寺,可能是这么一回事情!”老曾兴奋不已,我则摸不着头脑。

  “这个道士姓安,如果活到现在,应该快一百岁了。解放碑较场口长大的老重庆,没有不知道他的。他解放前是国民党一个大官的警卫,武功高强。国民党撤退后,他留在了重庆,出家在较场口。较场口建设公寓背后,原来是一个关庙,那条街就叫关庙街,安道士住在关庙里面,而且就他一个人。

  “奇怪的是,安道士每天去市里统战部上班做通讯员,工作是送信。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那时他的腿已经瘸了一条,每天早上拄着一根像杯子那么粗的大铁棍,从较场口走到临江门那里的统战部,又从统战部带信出来,穿越整个解放碑,把邮件送到各个与统战部有关的部门。

  “安道士拄的那条大铁棍,只怕有八十斤重,我们小时候都害怕他。现在想来,那条铁棍并不是帮助他走路的,而是平时练功用的,刚才那个老人随身带板凳,可能就和安道士的武功是一种路数。”

  “那安道士又和上清寺是什么关系?”我不解。

  “上清寺在清末时,里面有不少武功高强的道士,一些有钱人还送自己孩子去道观学武,上清寺大约在30年代失火烧掉了,后来那里就变成了一个面粉厂,以前那些道士因为没有道观,就回家修行,据说安道士的师父就是从那个寺出来的。”

  我奇怪地问:“南山上的老君洞不就是一个著名的道观么?为什么那些道士不去那里修行?”

  “老君洞,呵呵,在那个时代,对于市区的人来讲,交通不便,太远了。其实安道士后来还是去了那里,‘文化大革命’时,安道士失去生活来源,就去老君洞挂单,一直到他去世。以前我常去看他,他鹤发童颜,就像一个老神仙啊。”

  老曾接着说:“上清寺不在了,那帮道士可能就分散在重庆隐居,后来抗战胜利后,有不少前国民党的警卫官和保镖向这些人拜师出家,安道士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师父当时借住在关庙。”

  “明白了,小敏的爷爷说他叔叔在上清寺出家,并不是指一个具体的庙,而是跟着上清寺出来的这些道士修行吧?”我恍然大悟。

  “应该是的,如果那个老人是安道士的徒弟,那小敏的叔叔可能也是安道士的弟子之一了。”老曾把烟头丢到垃圾筒里,转身说,“那些出家的警卫,身边都有一堆故事,解放前他们护卫他们的长官,解放后,他们守卫历史的秘密。”

  “罗哥,曾伯!”小敏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跑过来,很兴奋地抱着个盒子,自己的坤包则在背上一甩一甩的。

  “叔叔给你的东西拿到了?”我问道。

  “是啊,老人家还跟我聊了一些叔叔的事情。”小敏喘够气,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呢?这个盒子想请你们帮我研究一下。”

  还好“五一”期间不上班,一晚上没有睡觉,居然都没有困。老曾提议:“到我家去嘛,我一个孤老头子,房子太大了。小敏如果信得过,可以住我那里,免得花钱找宾馆。”

  我说:“好啊,听说你那里藏书万卷,正想偷几本回家看看呢。小敏,怎么样?”

  “好啊,曾伯,那就太麻烦您了。大哥你帮我去取背包吧。”小敏总是无忧无虑。

  天色已经有些发亮了,清洁工在开始打扫通远门,一些路边的小餐馆已经亮灯,开始准备早点。从鑫隆达大厦取回背包,没有见到老庞,打的折回抗建大厦,老曾的家就在上面。

  不知道小敏抱着的盒子,将开启一段什么样的尘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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