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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尘埃

发稿时间:2016-04-27 16:55: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四

  埃塔:

  我在家里的地球仪上画了一条虚线,起点是我们家,沿线是我想象中你所经过的路。每天我只会添上一两笔,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儿,但在我眼中,那就是你前行的道路,我每天都会注视很久。它们就像汉塞尔和格蕾特扔下的那串面包屑,即使你忘记回家的路,它们也能把你带回来。虽然现在你和我都不能真正地看到它们。

  你应该走到马尼托巴省境内了。

  我已经把菠菜、胡萝卜和小萝卜的种子种下去了。

  我会把这封信寄给四号哈丽特的儿子威廉,他就住在布兰登,你还记得吧?他是名会计师。我想万一你要在那里停留呢?比如睡觉,或者经过那里,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会。还有,威廉也许会被信封上的内容搞糊涂,“威廉·波特转埃塔·沃格尔收”,说不定他还会把信寄回来,不过没关系。等你回家以后,我再把信交给你。我会把它放在你寄回来的那堆信旁边。它们都在餐桌上,反正我吃饭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

  自从上个星期之后,我就没去看过拉塞尔。因为他跟我说,这一段时间最好不要过去。原因是我得了咳嗽,我的咳嗽声会把小鹿吓跑的。所以我只好待远一点儿。不过他找完小鹿后会时不时地来这里看我。他身体还不错,我没告诉他你去哪里了,我只是说你出门了。就这些了。

  奥托。

  另外,我知道你离开是为了看海,你确实应该去看一看。不过,如果你离开还有其他原因,可能你发现了或者没发现一些事情,而不愿意当面告诉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在信里告诉我。我们可以只在信里、在纸上,用墨水或铅笔来讨论这些事情,其他情况下绝口不提。

  埃塔确实到了马尼托巴省,从汽车牌照上就能看出这一点。她已经连续走了十四天。在湖泊或河流里洗身子和头发。如果衣服脏了,她就直接穿着它们走到离岸边不远的水里。流淌的河水会冲走衣服上的污垢和汗渍。她喜欢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潜入水中,任由一股股流水贴着头皮穿梭在稀薄花白的头发间。在家里的时候,她喜欢烫发,那样的话头发看起来更蓬松。而现在,她的头发干直干直的,纤细得很,她把它们盘在耳后,就像少女一般。如果衣服不脏,她就脱掉衣服,裸着身子走进河里。冰冷的河水撞击着她的膝盖和胸膛,钻进她的私处、肚脐、嘴巴和头发里。不过这一路遇到的河流并不多,所以她经常连续好多天都洗不了一个澡。

  在几个月之前,每到夜晚,她总是被拉进奥托的梦中。在梦里,她穿着长裤站在灰色的沙滩上,鲜血拍打过来,直到膝盖。男人们围在她的四周,大声呼叫着。有时候双手空空,有时候手里攥着勺子或毛巾。这个噩梦折磨了她一夜又一夜。

  后来,每到睡觉的时候,她都尽量让自己不碰到奥托的身子,这样他的记忆就不会溜进她的梦里。

  也许是因为拉塞尔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也许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回到姑姑、姑父家睡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听到深夜里沃格尔夫妇的对话。每到深夜,沃格尔夫妇总会坐在厨房的餐桌前聊天,有时候还会打开收音机。他们谈论的内容都和广播里的新闻有关,不止他们,现在整个国家的人,每个家庭都在关心这件事情。尤其是年轻人,像他们和他们的兄弟们这样的年轻人。由于拉塞尔从没有醒过来把耳朵贴到粗糙的地板上偷听楼下的只言片语,或者是因为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走路,所以在他和奥托满十六周岁的那个秋天,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忧心。如今沃格尔家有其他十四个孩子来分担家务,所以他们俩真的要去学校了。拉塞尔一点儿都不害怕,每次像跳着华尔兹一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时,他总会吹起口哨。他和奥托是轮流去学校,也就是一人一天,只要他们前一天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当奥托在学校里愁眉苦脸的时候,拉塞尔正在往牛的眼睛里滴眼药水、搬运干草。而当拉塞尔走在上学路上吹起口哨时,奥托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奥托和一个叫欧文的男孩合用一张课桌。虽然欧文只有十四岁,但是门门功课都比奥托好很多。他有一头黑色的小卷发,身上散发着鲜花肥皂的味道。此刻他紧盯着奥托颤抖的右手,奥托正竭力抄写下兰卡斯科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字:你好,我的名字是,谢谢你,猫,鼹鼠,鱼,太阳,雨,云。兰卡斯科老师总是把每一个单词大声而缓慢地读出来,然后转过身写到黑板上,再转回来教大家朗读:

  你好,

  你好,

  你好。

  布置给欧文的作业是写一篇有关国王或女王的文章,字数为两百。不过他早就写完了,他写的是布狄卡女王。现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奥托的手,他经常观察奥托的动静。

  嗨,他低声说,你看这里。他指着奥托的本子,上面是奥托照着黑板写的字。这里写得不对,他指着“我的名字是”和“谢谢你”中间说,你要把你的名字写上,否则就不通顺了。就是这里,你可以画上添加符号∧,喏,就这里,添上你的名字。快点,趁兰卡斯科老师还没来检查你的作业时赶紧写上。

  两个孩子同时抬了抬头,老师还在黑板上写着,奥托低下头看着那个∧。时间不多了,他已经落后了不少。兰卡斯科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新单词:看,闻。欧文还在等着他写下名字。我的名字怎么写呢。奥托暗暗发愁。老师从来没在黑板上写过他的名字。

  好的,谢谢你。奥托说。

  欧文冲他笑了一下。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奥托眉头紧蹙。这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跳。奥托只好跟着抄下来。不过他并不笨,他扫了一眼自己抄写过的词语:鼹鼠,谢谢,雨。它们只不过是字母的不同组合,所有的单词都是。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写下哪个字母。他突然有了主意,他可以从现有的单词里挑几个字母出来,“MOLE”(鼹鼠)里挑个“E”,“THANK”(谢谢)里挑个“H”,“RAIN”(雨)里挑个“I”,如此一番后,他写下了:我的名字叫∧EHIFE,谢谢你。

  讲台上的兰卡斯科老师又写下了一个单词:粉红色。粉红色,他跟着后面读着。

  中午的时候,欧文跟在奥托后面走出了学校大门,一般情况下,奥托都是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步行回家吃午饭。妈妈总是先让大家说一说在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然后再尽情地享用面包和汤。不过今天欧文一直跟着他,他只得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笨蛋,奥托说,我可以制伏一头疯牛。我还可以同时换两块尿布。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笨。欧文说。

  好吧。

  欧玛说沃格尔家的孩子是最聪明的。

  好吧。

  不过,欧文说,你应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已经写过名字了。

  你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那根本不是个名字。

  奥托一直在踢脚下的土。他的靴子被厚厚的尘土覆盖了,踢一下,显露出来,但很快又被盖住。

  奥托,我可以写给你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写给你看,行不行?

  奥托换了只脚踢土。站稳后,他朝远处看了看,格斯和其他人正在等他。他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家。好吧。他说。他跟着欧文来到学校后面一块尘土飞扬的田地里。

  太棒了,欧文说,因为你和我名字的首字母是一样的,真是太棒了,是不是?太好了。他拔起一根干燥的狐尾草,用根部当笔头在地面上写了起来。你看,他说,这就是O,就是一个圆圈,很简单。其实你的名字很简单,圆圈加上十字架,就像教堂里的那些标志。他接着写下t,t,o,然后把狐尾草递给了奥托,手把手地教他写。圆圈,十字架,十字架,圆圈。

  我们没怎么去过教堂。奥托说。

  第二天轮到拉塞尔去学校。拉塞尔也坐在欧文旁边。你的字写得不错。欧文说。

  其实很一般,拉塞尔说,不过谢谢你的夸奖。

  又过了一天,欧文教奥托写自己的姓,看到没有,很简单,是不是?一个箭头,一个圆圈,一个胖子在钓鱼,一个挂着皮的苹果,一根线。Vogel,看到了吗?这一次,欧文让奥托自己拿着狐尾草在地上书写,而他的手则搭在了这个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年长的同学肩膀上。

  每次轮到奥托去学校时,拉塞尔总会趁着干活儿间隙去接他,一般都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然后两个人一块儿返回农场。有时拉塞尔会带着一条狗,有时带着小弟弟或小妹妹,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这样他就有时间和奥托一起安静地聊天。由于拉塞尔的腿不方便,他们走得很慢,不过奥托丝毫不在意。农场的节奏太快,他喜欢这难得的悠闲。到了拉塞尔去学校的时候,奥托也一样去接他。每天欧文都能看到小哥儿俩肩并肩离开的身影,他们并不一致的步伐后扬起一阵阵尘土。

  修女阿尔玛寄回了不少信,这些信穿过尘土飞扬的土地和辽阔的江河来到父母和妹妹手中。一星期至少会有两封。一般情况下,淡棕色的信封是给爸爸妈妈的,里面还装着一个小小的封好的蓝色信封,这是给埃塔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爱你们,埃塔,还有我们的家。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和善、安静,不过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唱颂歌。这里的食物也相当多,不过很多都是鱼,我还不大能吃习惯。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帕翠丽亚·马尔凯特,她的表兄弟就住在布莱德沃斯。我告诉她你们很可能认识他们家的人。

  在不用祈祷、唱颂歌或吃鱼的时候,我们就做编织。织的大部分是袜子,都要送给那些需要的人。冻脚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这里到处都湿漉漉的。我们织的袜子有大有小,大的占多数,是给男人们或者就要成年的大男孩穿的。经过这里的男士越来越多,他们穿的上衣、裤子,戴的帽子都很合适,可是袜子都不合脚。我们用人们捐赠的毛线织出五颜六色的袜子,橙色、绿色、红色,还有白色。除非他们把鞋子脱掉,否则你很难看出其中的不同。

  虽然知道你们不太在意,但每天我还是会在晚饭之后、睡觉之前为你们祈祷。

  爱你们的女儿

  阿尔玛

  然后是那个小小的蓝色信封。

  亲爱的埃塔:

  我现在不怎么呕吐了。这里的食物很好吃,我知道我很快就能适应它们。埃塔,我真是太爱这些食物了,包括鱼。如果有机会碰到,你也应该尝试一下。不过别被那些眼睛吓到。

  你的姐姐

  阿尔玛

  看完信,埃塔走到衣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然后从两件毛衣下面拿出一个小罐子。她拧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其实只有一个鱼头骨。她把它捧到手心,紧紧地贴在耳边。我不会吃的。

  又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知道编织也会导致抽筋吗?很严重的抽筋。连祈祷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信封里面塞进了三双袜子。)

  你们的女儿

  阿尔玛

  还有给埃塔的。

  亲爱的埃塔:

  我现在好胖好胖,比我预想中的要胖很多。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大胖子。不光是肚子,我全身都很胖。脚啊,头发,还有胸。现在整个身体似乎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修女们对我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我猜经过多年的训练,她们对一切都很淡定了。我也正在经受这种训练。

  但我还是注意到很多事情。成百上千的男孩从我们这个小岛上经过,他们满怀感激地拿走袜子,仿佛那是他们自己的妈妈织的。每次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吉姆。虽然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但是我却忍不住想起他。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我们都要低着头在窗边祈祷。然而祈祷的时候,我的眼睛却向上瞄着,他们总是三两成群地走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希望见到他。

  不过,我觉得很快乐。也许并不快乐,但我知道自己必须随遇而安,这样很好。在这座岛上,你哪里也去不了,到处都是海浪声。

  我很想念你。我知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你既聪明又听话。有时间的话告诉我家里的情况,还有你的一切。

  你的姐姐

  阿尔玛

  又一封。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爸爸:

  我在考虑回家一趟。我们没有多少钱,不过我自己还有一些,加上你们寄给我的,应该够支付来回的火车票和船票。时间定在这封信寄出的一个月之后可以吗?你们觉得如何?如果你们同意,我就立刻动身去买票。我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变化太大,当然除了更加虔诚之外。也许会有点胖,这要归咎于那些鱼。还有龙虾,龙虾啊!这里的龙虾特别多,有时候甚至会从水里爬上来,爬到码头或草地上。我会带一只回来给你们尝尝,不过我觉得埃塔肯定要把它当成宠物,做她的小伙伴。

  爱你们的女儿

  阿尔玛

  还有给埃塔的。

  亲爱的埃塔:

  时间已经很近很近了。实际上,我已经过了预产期九天。现在,修女们都不动声色地紧盯着我。她们安排玛格丽特·雷诺兹修女和我住在一起,她就睡在我旁边一个非常小、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床垫上。我让她和我一起睡在床上(虽然也很小,但毕竟是张床),她拒绝了。也许她觉得我现在的身体太庞大了,床上根本睡不下两个人,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她不怎么爱说话,但总是等我入睡后才安心睡下。可是由于身体太胖,天气又热,我根本睡不着,只好躺在那里假装入睡,我估计她也在装睡。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醒来,把床垫收起塞进我的床底下,然后在水池边祈祷。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里有一个孩子,我把它想象成自己身体的某种变化,和我无关,只是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一切就要结束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拖延,我越来越多地去思考它真正的样子。每次装睡时,我总会去想孩子的名字,埃塔,我听到旁边玛格丽特·雷诺兹的呼吸声,她也很清醒。我突然觉得埃塔这个名字真不错,詹姆斯也很好。

  我在沙滩上捡到了一颗小石子,在海水的冲刷下,它几乎变成了软的。我把它藏在被子底下。趁玛格丽特修女还没回来或者在浴室的间隙,我会把它拿出来,轻轻蹭着我的脸、脖子和胸部,冰冰凉的,很舒服。它大概有两个拳头大小,虽然不大,却很重。

  我希望回一趟家,估计爸爸妈妈已经告诉你了。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后。到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说不定还可以找一个地方,让我来教你游泳。

  爱你的阿尔玛

  接下来的信来自同一个地址,贴着同样的邮票,盖着同样的邮戳,只是写信人不是阿尔玛。这次只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阿尔玛·肯尼科的家人收。

  血毒症。一打开信纸就看到如此残酷的字眼儿。埃塔的母亲喃喃地念着。她和父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小心翼翼地念叨着这个词,仿佛那是一只刚出生的幼鸟,他走到楼上,来到埃塔的房间。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轻柔过,埃塔的耳朵先听到了,然后是头,最后整个心似乎都要跳出了胸膛。母亲几乎是爬着出的大门,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知道的太少,了解到的真相太少了。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依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痛苦,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撕心裂肺的难过。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妹妹失去了最亲密的姐姐。

  一个月之后,埃塔去了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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